仗着自己现在年龄不大，林鹤很熟练地扯袖子撒娇，继续软磨硬泡。
如他所料，江秋十答应下来。
“什么时候去？”
现在不过下午一点多，林鹤算了算时间，笃定道：“现在！”
江秋十颦眉：“现在去？医院很多项目需要空腹的。”
林鹤呆呆的：“对哦。”他怎么忘记了？
“那下个礼拜来！你记得叫我！我带钱。”
江秋十很浅地笑笑：“我付吧，体检的费用我自己出。”
对上林鹤不信任的双眼，他揉揉眉心，说：“我没你想的那么穷，只要你信守承诺就好。”
他不过是对衣食住行要求不高而已，花一笔钱能换来对方家里资助福利院，很划算。
林鹤别别扭扭答应下来，决定到那天要抢先去把钱付了。
……
班上同学忍了林鹤一周。
他几乎占用了班长所有的空余时间，只要看见江秋十闲下来，这货就要黏上去，问东问西。
彼时正是思想大开放时期，信息爆炸，网上还没有墙，关于某两个同性青年作家是否应该在一起也能登上高校辩论大赛做议题，更是出现了各种初代网络红人。大家都是年轻人，交流起来无所顾忌，有人调侃林鹤：“你该不会想和班长搞基吧？想得美，班长是大家的。”
“就是，我们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林鹤浑身毛都炸起来了：“别胡说八道，我可是有老婆的人。”虽然这辈子他还没见过苏佳倪呢，但他还是打算追求她。
“噫……你早恋！”
“这么劲爆？哇塞。”
……
门推开，江秋十带着学生会来检查晚自习纪律，一班立刻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一群人在班上绕一圈检查校卡和卫生，打过分数后才退出去，江秋十走在最后，带上门前，浅色眸子在班上扫一圈，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大家自觉一点，保持安静。”
声音不大，威慑力极强，所有人安静如鸡，一直到晚自习下课。
回到宿舍后，林鹤说：“明天叫我起床，我们去医院。”
既然答应了，江秋十就不会反悔，嗯一声，说：“你早点睡吧，不要熬夜。”
次日凌晨五点，两人乘车前往市中心医院。
江秋十提早交钱挂号，没让林鹤出，他坐在医院长椅上，望着来来去去的人，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林鹤又在打瞌睡，迷迷瞪瞪靠着他睡着了。
等叫到号以后，江秋十把他叫醒，说：“到我了。”
“嗯……嗯？我也去！”
……
“做B超你为什么也要进来？”江秋十解衣服的手一顿。
林鹤装可怜：“我一个人在外面会怕。”
医生没管那么多，反正两个人都是男的，她催促道：“快一点，衣服解开，躺好。”
江秋十抿起唇，说：“你出去等我，可以吗？”
“……我不！”林鹤顽强抵抗。
眼见再磨蹭下去，医生要不耐烦了，江秋十这才抿起唇，脱下校服外套，解开里面的衬衣纽扣。
林鹤一点一点瞪大了眼睛。
过分瘦弱的身躯上，全是各种伤痕，不仅仅是淤青，还有不知用什么东西抽出来的痕迹，暗红色长条的疤交错，他的皮肤本就白，看着更是触目惊心。
林鹤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怒火滔天的话：“谁打你的？”
“谁？！”
“谁干的？！哪个王八蛋搞的？我打死他！”
林鹤自己都不知道的是，他眼睛已经红了，眼泪不知不觉掉下来，他没管，随意抹了把，眼眶红红地问。
受伤的人都没哭，他倒哭得很厉害。
奈何除了他以外，另外两人都一脸平静，医生还说了句：“你安静一点。”林鹤才抽抽噎噎地闭上嘴，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看江秋十的眼神愈发委屈。
以往家暴在他脑海里不过是个模糊的概念，他妈有时候气急了抽他，留下的一点点痕迹都够让他全家人心疼，更不用说这满身的疤……真要出现在他身上，别说他哥哥姐姐，光他老妈就能炸锅。
再一想，这样的生活他过了多久？五年？十年？
林鹤只恨自己回来的还不够早，一边脑补，一边眼泪掉得更凶。
B超做完，江秋十扣上衣扣，一脸平静地和医生道谢，见林鹤依旧魂不守舍，和他说了声后，自己出门。
为了陪他，林鹤一块儿报了项目，江秋十在外面等了不久，林鹤眼眶红红地出来，看见他，又恢复了精神：“你告诉我，谁干的？谁？”
江秋十瞥他一眼，淡淡道：“以前我是个问题学生，天天逃学打架。”
“……”林鹤心想，这家伙又在说什么狗屁冷笑话？
江秋十继续说：“现在我改邪归正了。”
林鹤嘟嘟囔囔：“鬼才信你。”
重生归来后一直亢奋的大脑直到现在才有个清晰的概念——他们现在还不熟。
所以，有什么事情，江秋十也不会和他说的。哦，不对，哪怕熟了，他也不会说。
两人一道坐在门外等待，隔着一层楼，是儿科，小孩哭闹声震天响。
林鹤罕见地沉默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结果，但至少……他提早了五六年让江秋十来到医院，总不能一无所获吧？
医生叫到了熟悉的名字，林鹤下意识起身跟过去，江秋十接过检测单，医生却叫住他。
“是……江秋十？”
“是我。”
“早上没吃东西吧？”
“没有。”
医生皱起了眉：“你这个结果……胃这里显示有点异常，有点组织增生，以防万一，最好再去做个胃镜。”
江秋十下意识反问：“胃镜？”
“对，你抽血化验没？”
“做了，在等结果。”
“那等结果出来了，问下那个医生，拿过来到我这里也可以，和家里人商量好，很有可能要做手术……”
林鹤在一旁听着，心中那块漂浮不定的石头慢慢落下，他抢着问：“症状严重吗？做手术能不能好？能不能根治？”
“应该是可以的，不过你要注意啊，一日三餐按时定量、少吃辛辣食物、充足睡眠、经常锻炼……”
每说一样，林鹤就点一次头，到最后抓着医生手不放，上下拼命摇：“好好好谢谢啊，谢谢谢谢……治好了给你送锦旗……”
江秋十跟着说了句谢谢，两人一块出门。
林鹤看都没看自己的检测单，他现在只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甚至想跳起来叫两声。
幸好……幸好他赶上了！
林鹤拍拍江秋十的肩：“我会罩着你的！你给我活久一点！活到七老八十。”
江秋十没察觉对方话语里饱含了近六十年的思念与心酸，但他能感知到对方沉甸甸的好意，他沉默着，点点头。
抽血结果等到下午才出，几个小时的等待时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多数是林鹤说，江秋十听，漫长的时间也显得短暂。
抽血结果出来了，的确有肿瘤标志物异常升高现象。医生让他去做了胃镜。
检验结果不容乐观，但更幸运的是，他们提早发现了病变，早期阶段做手术有百分百治愈的可能。
江秋十对林鹤认真道：“谢谢你。”
他好不容易挣脱家庭的束缚，开始自己的人生，如果还得上了什么癌症，那可真是……
林鹤看着对方的笑脸，有点恍然。
“你也不要谢我，你好好养好身体，不要勉强，缺钱跟我要，跟我借。”他犹豫了一会儿，“你……你能不能告诉我，胃病怎么来的，还有身上伤怎么回事？”
他想要多了解对方，不想再像上辈子一样傻乎乎只看到对方一点儿表面，什么都不清楚。
嘴唇动了动，后者浅淡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挣扎。
林鹤联想到上辈子那间把自己锁起来的白房子，只觉得撬锁要提早，立刻加大攻势：“你告诉我呗，就当……就看在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的份上。”
他伸手揽过对方，拍拍肩：“好朋友之间当然要互相说心事，再说了，你信不信，将来你会当我伴郎，还有我女儿她干爹？”
江秋十轻柔但有力地把对方搭在肩上的手拉下去，见对方在兴头上也没反驳：“也许吧。”对方眼神格外期待，但他并未轻易卸下防备。
“不是也许，是一定。我们一定会是最好的兄弟，到时候，你来当我的伴郎，我也要当你孩子的干爹，我带你去玩，你带我发家致富……”
江秋十：“……”
……
问清楚了手术价格后，江秋十有些发愁。
他手里的活期存款如果单做手术倒是够了，但他还需要预留几年高中的生活费。福利院那边……他看一眼林鹤。
林鹤不知怎么的就接收到了信号，立刻拍胸脯保证：“我明天就给我爸打电话，你放心。”
“好，谢谢你。”江秋十又笑了笑。
……
回到学校后，不必林鹤说，江秋十自觉换上清淡饮食。
让林鹤很烦的是，他睡觉的时间也变早了，早早熄灯后，林鹤翻来覆去睡不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