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江秋十演不好老年人,特地过来探班,传授经验。
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江秋十演得很好,肩膀微缩背微驼,眼球微震颤的眼神,带着颤抖的手,无一不叫人猜不出演员真实年龄。
“知道要演老人之后,我在平常会特地观察一下那些老人的行为举止。”江秋十解释道。
见走位试光没问题了,卓少安夸了对方几句,准备开拍。
咔嚓一声,牵着平安的江秋十瞬间入戏。
……
何望舒失明了十几年,他早已习惯在黑暗中生活。
他有一群和他一样的伙伴,大家都看不见,一块儿学盲人按摩技术,一块儿学乐器。闲暇时,一群人到公园拉二胡,二泉映月曲子响彻云霄。
他还有一条忠实的导盲犬陪伴。
对于人而言,十几年是六分之一的时光,而对于寿命只有十几年的狗来说,这是它的一生。
平安已经很老了,它的步伐再也不像从前那样轻快,它的叫声不再响亮,它的毛色也不再光亮。
何望舒有预感,它要离开自己了。
这一天,他牵着平安,一人一犬慢慢走在人行道上。
盲道上依旧不规则地摆着车,平安一如往昔带着主人远离车辆,只是,它迈步的速度要慢了不少。
街边有放学回家的学生,几个男孩边走边玩着篮球。忽然间,一个篮球直直砸过来,索性它跳的不高,平安汪呜叫一声,扑住了那个篮球,而后重重倒地。
男孩们过来捡球,又嬉笑着跑远了。何望舒的表情微凝一瞬,蹲下去抱住自己的狗,摸了又摸。
平安的叫声很虚弱,它勉力站起来,想继续带着主人回家,步子却东倒西歪走不成样。何望舒心急如焚,打算带它去宠物医院。
他站在路边拦车,却没有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停下一看,乘客带着狗,油门一踩又离开了。
何望舒蹲下摸摸平安的耳朵尖:“对不起,等一等,等我打到车。”
他记得,这条路有一个公交站。何望舒拄着手杖带平安往前走,在好心人帮助下终于找到站台。那个好心人还告诉了他该坐哪辆车,后来见他一个盲人,实在放不下心,干脆在车站上一块儿等。
何望舒感激地连连道谢。
……
这一段拍了很多条,狗毕竟不是人,要让它做出些指定动作又不能喊口令,实在有些难。江秋十带着平安一条又一条磨了半天,才算满意。
公交站由剧组搭建,公交车是剧组租下的,拍摄完还得还回去。
何望舒一上车就遭到了排斥。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带狗上车呀?”车门口坐着的男人大声说。
第100章 综艺不约
何望舒平日出门时很少乘坐公共交通工具。
他不需要旅游, 不必出远门。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狗的,特别是像平安这样高大的成年犬。因此,他也只好避免带着狗去人群。
但是他也没料到, 自己一上车就引发这么大骚动。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公交车上还带狗?万一咬到小孩子怎么办?”穿条纹衬衫的男人抱着自己的小儿子, 忙不迭退远几步。
小孩在他怀中天真无邪地啃手指,盯着大狗狗看。
幼儿说话含混不清:“狗狗, 狗……”
车上其他乘客闭目养神, 漠不关心, 偶尔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打开手机悄悄录像。
“不会的,它是……”
男人的语速很快,完全不给何望舒反驳的机会:“你说不会就不会?栓根绳子这么长,也不戴个笼子把嘴堵上,还有,公交车上总有对狗过敏的吧?什么素质啊都……”
何望舒看不见, 他忍耐着弯腰摸了摸平安垂下去的脑袋, 从口袋里摸硬币出来。
“说你呢!你没听见吗?要带狗就下去!”
连串怒斥话语中,“哐啷”一声,硬币落入投币箱。
何望舒没有开口辩驳的机会,干脆不说话,他牵着平安,手杖轻轻往前伸出斜角笃笃敲击地板,稳稳当当往前走。
“嘿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听不懂人话吗?”抱孩子的男人直接起身堵在他身前,何望舒的手杖收势不及,戳在了男人的脚面。
“你还敢动手?!”
骤然拔高的声音,对面男子伸出手, 揪住何望舒衣领,怀里小孩哇哇大哭起来。
后排举起更多手机,一双双眼睛兴奋看热闹。有个别面露不忍,指指点点,却始终不敢上前来。
江秋十身高一米八三,放在普通人中这个高度鹤立鸡群,为了这场戏,剧组特别挑了个大块头的配角,还在他本就健硕的胳膊上贴上纹身贴。
如此,观众从视觉上会更加偏向于何望舒。
平安一见主人有危险,急切地要扑上去,被何望舒收紧了牵引绳,拽一拽,平安不甘心地往后缩,双眼锐利地注视男人,喉咙间发出低吼,随时准备扑咬上来。
“哟呵,狗要发疯咬人了?畜生就是畜生,你这个当主人的不能这么自私,我告诉你……”
何望舒拉住了狗,摇摇头。
他感觉到自己衣领被提住,抬头,无神双眼透过墨镜直视着男人:“抱歉,我看不见,必须得带着它。”
他的声音在孩子哭叫、平安狂吠和其他乘客嘈杂中并不响亮,却无端让整个车厢的人静了一瞬。
看不见?
男人面上愤怒到扭曲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了。
其他人终于有了参与机会。
“人家是盲人,这位大哥就没必要计较那么多了吧。”
“盲人嘛,导盲犬有什么,导盲犬都很温驯的。”
“你家娃儿还看着呢,多不好。”
刚才一直沉默的司机也难得开口说话:“车上是不准带狗,但是这个乘客看不到,我们就算了啊。”
男人嘴角不自然地抽抽,拽住衣领的手往后一推:“瞎子就别出来乱跑!净给人添乱!”
何望舒稳住身形,一言不发往车厢中间走。平安像是觉得自己闯了祸,垂着头带他寻了个空座坐下,而后乖顺地伏在他脚边,黑眼珠骨碌碌往四周看。
方才哭闹的小孩同样睁着大眼睛四处看,听到父亲嘴里时不时冒出的一两个词,问:“瞎子是什么?”
“你问这个干什么?”男人没好气地捂住儿子眼睛。“看不见了是不是?看不见的就是瞎子。”
何望舒安安静静坐在门边座位,手杖拢在肘弯,平安蹲在脚边时不时蹭蹭他小腿。车里,只有男人逗他孩子说话的声音。
公交车不大,乘客不少,狭小的密闭空间想要进行拍摄任务有些困难。车里预设了七八个机位,却只有两个摄影师在里面拍摄,为此,这一条重来了很多次。
不得不说,经验丰富的摄影师们都是能人。壮汉揪着江秋十衣领凶神恶煞那一幕,其中一个为了拍出俯拍效果,坐在另一摄影师肩头,上半身穿过扶手杆贴着车厢天花板从顶部俯拍。工作人员在外面推动车厢做出开车晃动效果时,相机差点砸着两人脑袋。
拍完之后,高个头的两人赶紧把摄影师从天花板上解放下来,又是好一顿笑。
电影剧情悲伤,拍摄过程却好玩。
这一条过了后,剩下几场留到下午拍摄。场务早就叫了饭菜,一喊放饭,群演们纷纷下车,准备找个地儿开吃。
剧组人不多,算上群演也只有小几十号人,伙食却很不错。托江秋十的福,还常常能有加餐,算起来伙食费能抵得上隔壁一百多人规模剧组的消费。
“哇塞,今天又有鱼。”
“我这份是鸡腿,能不能跟你换一下?”
“也成,换换口味,你没动过吧?”
“没有没有。”
剧组其他人大吃大喝,江秋十坐在片场中央,安静地吃着自己的水煮青菜和鸡胸肉。他染了白发,面部化妆加减肥更显瘦削,这样啃着青菜,就显得格外可怜。
萌萌看了看自己一次性餐盒里的炒虾仁和糖醋排骨,再看看老板面前的清汤寡水,不由得为老板感到心酸。
被萌萌脑补了一堆心理活动的江秋十并不像助理想的那样嘴馋,他对食物并无太大需求。
只要能饱腹,营养足够,吃什么都无所谓。
爱吃辣,爱吃鱼虾等癖好,不过是他对外展现出无伤大雅的个性罢了,说出去显得亲和。
苍老版江秋十吃完后,回车上休息,下午继续开拍。他画的老年妆造型不能发微博曝光,干脆从相册里挑了些近期的发出去。
评论区里有眼熟的面孔,也有陌生的ID,她们依旧用不同的身份说着同样的话,带着同样的话题。
或许是有人发觉江秋十不喜欢他们控评,一些说着其他俏皮话的言论被顶上热评。但在外人眼里,那种刻意为之的“逗趣”还不如普通一句“啊啊啊啊”来的真诚。
江秋十关上手机,闭目养神。
下午的戏份同样是室内,剧组正把之前拍的医院场景改成宠物医院,目前除了几个工作人员忙碌,并无他人打搅。
群演们在外头换衣服,公交上的乘客们摇身一变,变成宠物医院里戴口罩忙碌的医生护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