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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resposta (八分饱)


  好在裴屿明反应快,抄住了阚颂宁的腰,几乎是提着他,把他带到屋檐下,顺便拂开落在肩膀上的一片叶子,“笨,小心点。”
  裴屿明的宿舍就是很典型的男生宿舍,宿舍里很安静,只有一个舍友在睡觉,另外两个还没回来。裴屿明也是很典型的粗心男孩儿,挠着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伞。
  阚颂宁倒是不急,他在裴屿明的位置坐下来,看到桌角贴了几张便利贴,上面写着他完全看不懂的葡语单词,顶头第一个是“A resposta”。
  阚颂宁看到是A开头的单词,又刚好写在最开头,便用气声问:“裴小乖,这个词和英文单词表的abandon是一样的地位吗?”
  裴屿明蹲在他旁边,还在柜子里找伞,抬起头看了一眼,摇头说:“不是。”
  “那是什么意思啊,是我爱你吗?”阚颂宁顺势摸摸他的头,“你读一遍呗。”
  阚颂宁忽然想起来,他还没听过裴屿明说葡语呢。他以前和外国语大学的一位西班牙语老师约过几次,那人很喜欢在性事结束后,教他说西班牙语,也会仗着他听不懂,把情话掺进去,让他跟着念,他当时有些反感这种故意讨巧的方式,但转身想用在裴屿明身上时,又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都说小语种的发音会给完全不懂的人一种独特的新鲜感,会莫名觉得好听,所以他才想听听裴屿明说。
  裴屿明站起来,手里拿着一把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阚颂宁。”
  阚颂宁还坐在椅子上,角度忽然变成仰视,有些不太习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拽着手腕带到了阳台。
  咔哒一声,门被反锁上,裴屿明背靠在门上,头发湿着,球衣湿着,一滴雨水顺着线条感漂亮的下颚角滑下来。
  除了上床的那一次,阚颂宁还是头一次感到男孩带来的压迫感,但他非但不觉得应该收敛,反而被这种无意识的撩拨弄得心痒起来,凑近裴屿明,差一点就要碰到他的唇角。
  “你说过会对我认真的,百分之百认真,”男孩偏头躲开,喉结滑动几下,转回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阚颂宁,像是要向他讨个说法,“随随便便就想接吻,都没有谈恋爱就骗我说我爱你,这才不叫认真。”
  阚颂宁面不改色,说:“可我是很认真地想和你接吻啊。”
  裴屿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下子气势全无,“你……你故意搅乱逻辑。”
  阚颂宁踮起脚,吊着裴屿明的脖子,下垂眼弯起来,“干嘛,长这么帅还不许别人惦记了?”
  “……”裴屿明目光躲闪,又一次对阚颂宁信手拈来的调情话术感到无力应付,更羞恼于自己的生涩和笨拙,耳根都红了。
  阚颂宁没有再继续刚才被躲开的吻,放开裴屿明,从他手里抽走雨伞。
  “裴小乖,明天也一起吃饭吧。”
  他单纯地觉得这小孩吃饭好香,不挑食,很好养的样子,而且吃相也很好看,经常一起吃饭的话,大概能提高生活幸福感。
  晚上教研室开组会,学生散了以后,几个老师留下来讨论问题。
  阚颂宁含着一颗牛奶硬糖,手撑着下巴,听谢时君讲新一季度的工作安排。以往都是高教授来安排的,现在高教授病了,只能谢时君出来挑大梁,阚颂宁一想到病床上的师父,又觉得心里堵得慌。
  时间已经不早了,其他老师开完会就陆续离开了,阚颂宁慢吞吞地收拾东西,临走的时候忍不住晃悠到谢时君办公桌旁边。
  谢时君刚准备关电脑,阚颂宁瞥见他的桌面壁纸是女儿的周岁照,用了三四年了,一直没换过。
  “谢老师,”阚颂宁歪着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今天中午都看到了哦。”
  “看到什么?”谢时君不解。
  阚颂宁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桌角的摆件,“你的小抹香鲸啊,下着雨还跑来给你送午饭,好贴心。”
  谢时君顿了顿,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随即笑了,大方地承认:“嗯,是我的。”说着用食指轻点了一下抹香鲸摆件的头,动作十分自然,像是做过很多次。
  雨天,22:40,学院楼五楼。
  在这里,加班是种常态,而雨天让这些尚未离开的数字具象化起来。
  楼道里挤满了各式各样的雨伞,有的撑开,有的随意堆在墙边,阚颂宁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打开窗,迎着飘进来的雨点,目送谢时君走出学院楼。
  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庆幸自己此刻是戴着眼镜的,因为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谢时君的一举一动。
  谢时君走到一辆车旁边,敲了敲车窗,里面的人大概是睡着了,半晌,车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谢时君的上身探进去,阚颂宁的视线被他的后背挡住,但大致能猜到车厢里是怎么样的温存,接着谢时君撑着伞,把车里的人送到另一边的副驾驶,全程揽着那人的肩膀,最后自己绕回驾驶位坐进去。
  车灯散射的黄光很快消失在雨幕里,开往更明亮的地方。
  阚颂宁想起,第一次见到谢时君那天,也是下着雨。
  他从校车上下来,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浇懵了,因为着急去办入职手续,便厚着脸皮蹭了一个路人的伞,甚至都忘了问问人家是否顺路,就直接说:“帅哥,你能送我去行政楼吗?谢谢啦。”
  那时他以为只是一面之缘,没想到几天后在办公室又见了面。
  他记得谢时君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笑了;记得谢时君的手掌很大,很暖和;记得谢时君握着他的手,和他说:“你好,我是谢时君,今天也有雨,记得带伞。”
  阚颂宁一向最反感自己矫情起来的样子,但偶尔实在忍不住,也不得不破例允许自己矫情一会儿,他摘了眼镜倚在窗台上,自嘲地想,以后,谢时君或许会提醒很多人带伞,但是只会给一个人撑伞。
  前者是因为谢时君拥有一种惯例式的温柔,后者是因为他连想都不敢想的,谢时君昂贵的偏爱,从惯例式温柔里挑出来的独一份。
  .
  阚颂宁喜欢穿外套的季节,他觉得用外套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是件很有安全感的事,和他喜欢全糖烧仙草,喜欢有事没事就含上一颗糖是同样的道理,都是他和这个世界和平相处的必要条件。
  但他怀疑裴屿明不喜欢。
  每次和裴屿明一起吃饭,都见他只穿一件卫衣,仗着年轻,还真以为春捂秋冻是什么科学道理。
  直到十月底,裴屿明因为穿得太少,光荣地感冒了。
  阚颂宁悠悠转醒时,旁边的裴屿明正在刷刷写着翻译课作业,时不时吸吸鼻子,说话时鼻音很重,“你每次都在自习室睡觉,研究生不用写作业吗?”
  阚颂宁趴在桌子上,懒懒地说:“要写作业的啊,但是我没有你乖,我是坏学生。”
  他又问:“裴小乖,你在三中念书的时候也这么乖吗?”
  他刚才睡觉的时候又梦见三中了,梦见那个废弃的体育器材室,那里好黑,他捂着耳朵缩在角落里,还是能听到那些可怕的笑声。醒来的时候浑身发冷,差点又要老毛病发作,看到裴屿明坐姿端正地写作业,才觉得松了口气,一颗心落下来。
  裴屿明说:“不是,我晚上会翻墙出去。”
  “你翻墙出去干什么?”
  “去网吧玩游戏,玩累了睡觉,睡醒了去麦当劳吃早餐,还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经常去喝酒。”
  裴屿明翻墙出去往往是因为心里乱,越临近高考越压抑,越会忍不住思考自己努力的意义是什么。放下要背的书,在街上无所事事地逛一逛,或者是在网吧玩一整夜黄金矿工,都会让他感觉好一些,至于“经常”喝酒,那就完全是在吹牛,他唯一一次在便利店喝啤酒,就是遇见阚颂宁那天。
  阚颂宁怎么会看不出那天是裴屿明第一次喝酒,他趴在桌子上笑,肩膀一抖一抖的,噩梦带来的满身凉意很快被笑出来的热量驱散了。
  工作压力大的时候,阚颂宁就很喜欢陪着裴屿明自习,小孩认真学习,他就枕着小孩的课本睡觉,有时候醒来会发现身上盖着小孩的外套,有时候醒了也继续装睡,偷听小孩背课文时用气声念出的葡语单词,因为听不懂,所以觉得格外好听。
  现实太累,阚颂宁偶尔需要从中逃出来,躲进自习室,扮演一个成熟半路、尚未世故的学生。
  至于不能辜负师父的期望,要做让学生信服的老师,要踏实工作评职称……这些通通都不在考虑范围内,他只需要做个不着调的坏学生,一边挥霍着当下的快乐,一边慢动作地生长。
  为了避开高峰期,两人刚过十一点就去了食堂。
  其实还有个原因,阚颂宁胆子再大,也怕和裴屿明在一起的时候撞见认识的学生,要是被喊了一声“老师”,那他可解释不清了,他们教研室十一点五十打退卡,他要尽量在那之前和裴屿明分开。
  但依旧难保万无一失,十一点半,他们吃完饭从食堂出来,没走几步就迎面撞上了一行教研室的学生。
  阚颂宁一边想着这帮小孩儿竟然集体早退,一边慌慌张张地不知道该往哪躲,眼看着那些学生越走越近,心急之下,他直接转身抱住了裴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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