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蜃影 (秋绘)



似乎没有了。

他们察觉到说景丞死了自己就会陷入一种很焦虑的情绪里,干脆改口,说景丞失踪了,对,这次醒来后他们说的都是景丞失踪了,再也没有人提到景丞的死亡,他们在照顾自己的情绪,这是一种伪装,还是陷害的预兆?

是选择相信记忆,还是相信周围人口中的话?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那么他要去怀疑他的家人吗?

为什么怀疑?有什么在害他?

景丞到底在哪?

孟然想不明白,手指蜷起来,用力到骨节泛白,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又无法察觉到不对劲的一个确切的点在哪里,一低头,鼻血流个不停。

那天阳光很好,他到院子里散步,萧渡水和宴尘远很忙,轮流来医院照顾他,院子口似乎有个很熟悉的身影朝他走来,孟然怔住,觉得那个人的背影像极了景丞,但又不像,景丞不驼背,走路也不是这样的。

那个人朝他缓缓走过来,盯着他看了很久,看得孟然觉得不适的时候他才挪开视线,孟然疑惑地看着他离去,又自嘲地想,景丞怎么可能在这里,他被留在轮回边境,我要去救他才行。

正文 圆点

孟然很少有能独处的时间。

宴尘远和萧渡水仿佛在防备着什么似的,每天轮番来盯着他,单独掌握的时间只有上厕所,洗澡这两个点,孟然要抓住这两个点来记录一些东西,他的记忆太乱了,这很不利于接下来的发展,必须把此时此刻的心情记录下来。

但带纸笔到洗手间去不太现实,医院也没有这些东西,宴尘远和萧渡水更不会给他买,他不想让他们俩再察觉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异样,尽管他真的很不正常。

可正常与否,这个边界线谁都没有定数,谁都不能说一个人不正常,也不能说一个人正常,他们只是活在不同的世界里,没必要去寻求真正的认同感。

但他需要空间,时间,以及能完整记录的东西。

于是揣着手机到了浴室,宴尘远他们给他安排的房间有一间独立的浴室。

打开摄像功能的时候手指有些发颤,孟然握住自己的手腕,没有把摄像头对准自己,而是对准了角落里,一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污渍上。

摄像头让他反感,拍摄与被拍摄的感觉都很不好受,孟然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耳后的皮肤也紧绷着,仿佛有鬼在后头吹气,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房间里开始起了蒸腾的水汽,他必须快点录完,否则水汽会模糊掉摄像头,对摄像的恐惧也会吞没掉他的声音。

他不会出境,但是他需要记录下一个场景来证明自己现在的处境,所以不能录音,耳听为实的时候,也需要一定程度的眼见为时来让他想起记录这些话语时的场景。

水声越来越大,仿佛要把他吞没在浴室里。

“我是孟然,”他咽了口口水,干巴巴地说,“今天是……一月十五日。”

这是我醒来的第四天。

今天外面下了一场雨,幽州的冬天很少下雨,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是这样,冬天永远阴冷,干冷,空气是湿的,但不会下雨,也很少下雪,但今年下雪了,也下了雨,这是否说明我的记忆有误?我不知道,暂时无法判断。

从天气来判断自身的情况是一种略显愚蠢的行为,这里先按下不表,我要说的是我这几天最真实的感受。

我醒来已经有四天了。

第一天醒来时,我问了萧叔叔景丞在哪,他没有回答我,当时我的记忆还很混乱,把沉默当做可以忽略不计的东西,没有仔细追问下去,现在想想,当时应该继续问下去,我需要萧叔叔给我一个稳定的回答,尽管那个回答并不完美,并不是我所期盼的。

直到洗完苹果,我的记忆才有所复苏,彻底回笼,我发现事情并不是我下意识想的那么简单。

景丞的去向,并非是一个沉默可以忽略不计的问题。

我相信我的记忆,当一个人连自己的记忆都无法相信的时候,他会陷入一种很迷茫的境地里,此时此刻我还不能陷入那样的情绪,因为景丞需要我去拯救他。

这话说出来有些压力,但是我清楚的记得,景丞被留在轮回边境的最后一关了。

6月2日,我们闯到最后一关,进入关卡后,里面没有任何任务描述或者通报,那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黑。

人的视觉在习惯光线后是能够勉强看清黑暗里的东西的轮廓的,但在那里时,我什么都看不到。别说轮廓,我连拉着我的人是不是景丞都不知道,因此,我们需要长时间的说话,沟通,时不时地捏一捏对方来证明自己的存活、真实。

我一边回答景丞的话一边缓慢地朝前走,心里在计时,但差不多半小时以后我就无法分清这里的时间了,我和景丞都沦陷在了那片黑暗里,无法前进。

【录像的声音在这里断了很久,背景里的水声停止,大约半分钟后又传来,孟然的声音在一分钟后继续响起。】

……我和景丞走了很久。

黑暗里,我们感受不到饥饿,口渴,疲劳,我甚至怀疑我们感受不到疼痛,掐了景丞一下,景丞和我说疼问我怎么了的时候我才安下心来,告诉他,没怎么。

任务播报迟迟没有传来,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那片漆黑的空间里乱转,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突然摸到一个冰冷的东西,因为走了太久,摸到那个东西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吓了一跳,手从景丞手里挣脱出来又赶忙握上,大声喊了一句:‘谁?!’

没有人回答我,景丞也陷入沉默,仔细想想,景丞那个时候的沉默就已经能说明问题了,景丞发现了什么,但他没有说,没有告诉我,我是个被藏在鼓里的废物。

那个冰冷的东西是门把,是离开这里的门,我突然这样想,只要打开这扇门我和他就能离开这里,于是我握上了门把。

在握上门把的那一瞬间,周围亮了。

……

不,不是亮了。

周围依旧很暗,但我们能看清了一点点,周围密密麻麻地站满了鬼,狰狞贪婪地盯着我们,我只要再动一下,他们一定会扑上来将我和景丞撕得粉碎。

任务播报这个时候才响起来,告诉我们,找到门就可以通关。

门找到了,可周围全是鬼,周围逐渐亮起来,我这才发现这片黑暗的空间里站满了鬼,肩膀挨着肩膀,脸挤着脸,站得拥挤得像一大块石榴,到处都是鬼。

到处都是鬼。

……

来不及了。

已经……来不及去找什么暗线。

只要我们拉开门走出去,这些鬼一定会陷入暴动,到时候我和景丞一定会死。

最后一关,这是一场无解的棋局,就像是要故意将我们留在这里,让我们感受不到一切,用黑暗屏幕了所有的感知,我和景丞没有放弃,找到了门,可随之而来的是更盛大的绝望。

……

他把我推了出来。

他把我推了出来。

他没能逃出来。

他被留在里面了。

……

景丞。

景丞被留在里面了。

他会死吗?他可以应付那么多因为暗线没有完成,而暴走的鬼吗?

……

我不能没有景丞,我会疯的。我们才过完十九岁的生日,计划好了通关以后去什么地方玩儿,去什么地方养老,我们很年轻,不应该被分隔两地,如果要死的话,为什么不能带我一起呢?

【这里又出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停顿,孟然再开口时,声线明显稳定了很多。】

我第一次醒来时,所有人都说我疯了。

他们才不对劲,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们的不对劲,他们说景丞死了,骨灰都埋了,但是这不对,死在轮回边境的人是无法逃离的,不应该有尸体和骨灰,这个事情宴叔叔和萧叔叔都知道,但是他们没有提出异议,他们觉得景丞拥有骨灰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于是我判定景丞没有死,所有人都在隐瞒什么。

鬼之子,轮回边境,记忆幻境,这些事情……是谁告诉我的?我不记得了,但我记得有人告诉过我这些,我因此确定了景丞没有死,我一定要回到那个世界去把他救出来。

可他们说我疯了。

宴叔叔和萧叔叔把我绑在床上,表情很冷淡,不像他们,但又是他们,脸、声音、表情都和平时的他们一模一样,我很少在他们脸上看到这样冷淡的表情,他们总是笑着的,不像现在,因为他们觉得我疯了。

我疯了。

他们觉得我疯了。

我疯了吗?是我不对还是他们不对?

轮回边境的尸体到底能不能出来?

如果景丞和我一起逃出来了,之后我被医生救下来,他却死在医院里,那么他有尸体和骨灰,这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我问了很多遍,他们永远都在说,景丞是和我一起出来的,出来的时候景丞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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