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搓了搓手的同时把袖口拉低了些,不想让萧渡水他们看见自己身上的青痕,开口问:“还有别的线索么?”
“暂时没有,”宴尘远说,“这边整个片区的监控我们都调了,没有孟然的影子。”
景丞点点头,过了会儿又若有所思地开口:“至少证明他还活着,对吧?”
萧渡水没吭声,他似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仔细算来景丞和孟然进入轮回边境已经一年了,这一年没有一天过过安心日子,提心吊胆恨不得把他们绑自己裤腰上,可他们这会儿连孟然人影都找不到。
好的是视频里孟然躲进胡同时的动作非常敏捷,至少表明了他的行动能力还保存着。
坏的是那是一个月前的视频。
景丞往街道上看了看,这里人来人往,快到圣诞节,路边的商店都摆出了各式各样的节日装饰,庆祝圣诞元旦的双蛋活动层出不穷,他们和这片热闹格格不入。
搜寻孟然的事儿正式以穗柠路为圆心,逐步扩散到整个城市里去,监控不足以覆盖整座城,许多阴暗的小角落,还没来得及重修的老城区是没有监控的,得让人去找,但宴尘远和萧渡水是不能随意调遣他们局子里的人干这种事儿的,被举报上去就是重罚。
奇怪的是陆桓意也找不到,他拿着孟然的衣服提了点儿衣服上面还带着的所谓阳气,用符咒去找了整座城都没找到,反而皱起眉问景丞:“你不觉得奇怪么?”
“什么?”景丞问。
“如果他回来了,为什么不回家?”陆桓意的表情很严肃,“为什么要在街上流浪?”
而且孟然躲进巷子里那个视频,所有人都已经看过了。当时孟然只是在巷子口看见了一个路过的小学生,不过七八岁的样子,他却像受了多大的惊吓似的直接窜进了巷子里,并且就此失踪,这太奇怪了。
联想起他之前失踪的六个月,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别的什么。
说到底孟然还活着就是一个很奇怪的事情。
这件事符合所有人的期待,将所有人的希望都实现,但并不代表这件事不奇怪。
“他还穿着病号服,”景丞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忽然扯着嘴角笑了下,“你是想说,孟然疯了,是吗?”
陆桓意怔了下,没吭声。
“他可能早就从轮回边境逃出来了,但是我们没有找到他,他疯了整整六个月我们都没有找到他,是吗?”景丞问。
“……这事儿也不怪你,”陆桓意又从兜里摸了张符出来,小声说,“我再去试试。”
景丞盯着桌角,心里一片乱麻,他忍不住起身离开这里,走到大街上去,外面在下雪,路边囤积出几道白色的边界线。
风把未压实的雪吹得到处飘洒。
入冬了,但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入冬的。
冬季已深,再过一个半月甚至就要过年开春,他一个人走在街上,单薄的衣服并挡不住寒气,骨头被冻僵了,碰一下就要碎,浑身都疼得厉害。
耳畔有很多杂音,乱七八糟地吼,有些说他已经死了,有些说你快跑,不要回头,这些声音全都汇聚到一起,几乎是把天灵盖掀开那样灌进脑子里,疼痛的同时让他无法呼吸。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
地面的积雪变厚了,逐渐囤积到脚踝,不能再这样踩雪下去,脚会被冻坏的。
应该去哪?
他仰起头长处一口气,白色的雾气翻腾着往上涌,巷子外头的霓虹灯照得他无端惶恐,于是躲进阴暗的角落里,眼神克制不住地沉下来,他感觉有东西要害他。
有人走过来了。
这会儿夜已经深下来,街道静得令人窒息,他听见有脚步声在靠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雪里,很缓慢地往巷子走来。
如果那个人只是路过,就放过他。
如果那个人要进来,一定是要害自己。
要杀了那个人。
他缩在角落里,眼神逐渐变得阴毒,身后的墙仿佛变成柔软的手,将他陷进去,裹进去,要他死在这里,于是他挺直了背,稍微远离了下墙壁。
那个人已经走到巷子口,顿了顿,显然没有发现在阴影里的人,转身朝里走了进来。
那是个瘸子,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手里拎着不知道哪来的酒瓶子,喝一口走一步,随手打开了垃圾桶盖子,在里面翻找些吃的。
他从阴影里站起来,一步一步朝着瘸子靠近,赤脚走在雪面上却走得稳当,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他的指尖开始弥漫开一种渗人的黑雾,在夜晚将整个巷子都衬得阴寒起来。
最后,一声惨叫和酒瓶子碎掉的声音划破了这片街区。
“哎,小宴啊,”中年人走过来,勾住宴尘远的肩膀,“最近咋了?看你无精打采的。”
“没事,”宴尘远扯着嘴角笑了下,“您这是上班儿还是刚下班儿啊,我记得您不休假么这两天。”
“休个屁,我昨晚刚躺下街区就有人闹事,烦死了,”中年人打了个呵欠,“你还别说,现在的流浪汉争地盘打挺狠,差点儿给打死了。”
宴尘远笑笑没说话。
“去看看呗,那瘸子说揍他的不是人,”中年人说,“给他吓得半死。”
“您可别,受害者说凶手不是人的多了去了,”宴尘远把他的胳膊拍开,“还都能是鬼犯案啊?”
中年人乐了半天,说:“还真挺奇怪的,那瘸子说自己拿酒瓶给揍他那人开瓢了,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却只有瘸子一个人在地上瘫着。”
宴尘远其实有点儿不想搭理他,但这会儿电梯还没来,他只能继续在这儿和中年人尬聊:“犯人呢?”
“跑了,”中年人比划了一下,“脑袋被开瓢,然后翻墙跑了,牛逼吧,那血迹直接往墙上挂了一串。”
宴尘远愣了下,心里忽然有种古怪的想法。
“那墙挺高,新修的,周围也没什么借力的东西,”中年人喃喃道,“怎么爬上去的啊……”
“带我看看,”宴尘远马上说,“说不定……我知道什么。”
中年人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等电梯来了之后宴尘远摸出手机,想给萧渡水发个消息,想想还是把手机揣回去了,等线索落实了再说。
“找到了,”陆桓意一撑桌子,豆大的汗水直接滴落下来,他脸色苍白得有些不同寻常,“给景丞打电话!”
尹烛站在他身边,不太赞成地望着他:“你法力使用过度了。”
“没事,”陆桓意推了尹烛一把,“快打电话啊你!”
尹烛皱起眉,不大情愿地打了个电话给景丞,不多时景丞赶到猫咖,迎客铃被他粗暴的推门动作而撞得叮当响:“找到了?!”
“他应该是受伤了,血里的气息更浓,所以才找到了,”陆桓意捧着一杯热水,手还有点儿哆嗦,摸出手机点了点地图,“在这片儿,具体的……不知道,但是我能肯定他现在就在这片区域里。”
“好,”景丞坐都没坐一下,扭头就要走,又转身回来很郑重地握了握陆桓意的肩膀,“……谢谢。”
“但是你要做好准备,”陆桓意说话有点儿大喘气,“我用符咒找了这么久都没有他的气息,直到他受伤流血才检测到一点儿微弱的气息,他很有可能……”
“没关系,”景丞打断了他,“他能回来就行。”
陆桓意便不嘱咐了,让尹烛把景丞送到门外,看景丞开车离去的时候还有点儿怕他出什么岔子,又让尹烛跟着过去,自己坐在沙发上,握着水杯手直抖。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
中年人直接带着宴尘远来了医院,瘸子伤得很重,好在没有致命伤,但另一条腿也断了。
“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打我?”瘸子说话的声音很虚弱,“我昨晚喝多了,想去找点儿吃的,他窝在巷子里我都没看见他,他就冲出来打我……”
说着,他顿了顿,“按理说那段儿地区是垃圾堆,不算谁的地盘啊,忒不讲理了那人。”
“打你的那人长什么样子,看清了么?”一旁有一个警察正在做笔录。
“没看清,太黑了,”瘸子说,“但是就看见……他穿着病号服吧,病号服还是比较好认的,很薄,那人挺瘦的,没想到这么大劲儿。”
宴尘远的心脏都快从胸腔里蹦跶出来了,他走过去,摸出手机调到之前的监控视频截图,指着上面的背影说:“您看看,是这个人打的么?”
瘸子眯缝着眼睛,仔细认了认:“对,就是他打的我。”
萧渡水赶来医院的时候笔录已经做完了。
宴尘远蹲在医院外面一个拐角抽烟,冲他招招手:“别慌。”
“是孟然吗?”萧渡水跑过去,站在他面前,“是吗?!”
“是,”宴尘远应完这声后,把烟掐了,“我给我俩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去那片儿蹲他。”
“……为什么?”萧渡水没听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