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带不出来却平白多了骨灰,没有一个人起疑,你知道吗,没有一个人起疑心,仿佛景丞的死是注定的那样顺其自然。”
景忆鸣看着他的眼睛,没说话。
“他们为什么要骗我?姑姑也骗我,不,姑姑或许没有骗我,姑姑或许根本不知道那盒骨灰不是景丞的,”孟然一连串说完这些后,猛地喘了口气,“他们都撒谎了……他们都在隐瞒什么。”
“我应该猜测吗?猜测姑姑,猜测宴叔叔萧叔叔,他们撒谎的用意是什么,他们是不是要害我,他们为什么要撒谎?”
“可是他们很爱我,我……”
“他们知道的,我……我不能没有景丞,他们却依旧撒谎了,想要对我隐瞒什么,为什么?”孟然的手垂到地面,攥了团雪在掌心里,用力闭上眼睛,“我应该质疑吗?”
“……所以你今晚和姑姑说了……景丞的事,”景忆鸣说得断断续续的,“是……是想试探她。”
“但是完全没用,不是么?”孟然没有否认这点,“我能看出来姑姑不对劲,但是她为什么不对劲,她真的知道什么吗?或许她什么都不知道,或许她知道,但是他们都在骗我,瞒着我,不会告诉我。”
景忆鸣没说话,他想起了之前陆桓意调查来的那份病例报告,孟然有三个月的精神病院住院史。
现在孟然就在他眼前,像在拷问一样不断询问着自己,他们知道什么吗?他们不知道什么吗?
我该怀疑吗?
我应该去质疑我的家人吗?
我无法相信他们,可我相信他们爱我。
孟然快把自己扯碎了,两个自己站在原地对峙,谁才是对的,谁才是错的?
撒谎的背后又隐瞒了什么?
如果他找不到景丞,或许永远也得不到答案。
景忆鸣的手抬起来,快到孟然背上时又缓缓放下了,他们做得不近不远,只能像个朋友一样聊天,太多的动作不能有,这种时候一旦让孟然产生了烦躁那刚建立起来的一丢丢信任立马就会消失不见。
可景忆鸣觉得太难捱了。
他只要一抬手就能够搂到孟然,告诉他没关系,都会好的,都能挺过去,可是他不能这样做。
他现在连抱住孟然的资格都没有。
正文 生辰八字
后来又说了点儿什么,孟然有点儿记不清了。
他的意识有些混沌,耳畔又冒出很多声音和脑内的意识进行一场攻防战,他看见景忆鸣的侧脸,视线直直落在雪面,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可能眼神里还带了点儿同情和悲伤,太暗了看不清,孟然不期望能从他人那里得到什么共情,景忆鸣不是他,理解不了那些纠结和非要去找那个人不可的执念。
那些故事说过很多遍,但是最深处的猜想只对景忆鸣说过。
可能是因为景忆鸣对他说了“相信”。
也可能是因为景忆鸣根本不认识姑姑,和宴叔叔萧叔叔也不熟,面对一个关系圈没有重合的人能说出的话总要多一些,至少孟然说出一些后轻松了不少。
把景忆鸣当垃圾桶了。
孟然深吸了口气,回过神之后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
“那个,”孟然想找个话题,“你……不回家么?”
“嗯?待会儿,”景忆鸣说,“你不是还没睡着么?”
“我睡不睡和你回不回家有什么联系?”孟然没听明白。
“我变态啊,得守着你睡着了才能安心回家。”景忆鸣笑着抻了抻腿,“你去睡吧。”
孟然又盯着他看了会儿,心中对他的疑惑又增大了几分,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感情,也没有无缘无故的跟踪,他想了想,说:“我认识一个医生。”
“啊。”景忆鸣应了声。
“明天带你去看看病吧。”孟然说得很认真。
景忆鸣乐了半天,没当真,他真不进屋也不走,孟然就陪着他坐了会儿,直到腿不麻了景忆鸣才站起来要走,孟然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没顺完,景忆鸣忽然说:“过两天吃饭别忘了。”
“……嗯。”孟然挠挠头,“好。”
景忆鸣这才离去。
进了屋,姑姑已经恢复了正常,重新泡了一壶茶,见孟然走进来,支支吾吾地说:“他,他走了?”
“嗯。”孟然点点头,走到桌边坐下,喝了口茶。
屋里很静,爷爷可能睡着了,电视已经关上,外头时不时传来一声狗吠,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回响撞击墙壁,最后传到耳朵里。
姑姑看着孟然脸侧几道血印抿抿唇,回屋去拿了点儿药出来,低声说:“……然然,对不起啊。”
孟然看着那管药,没吭声。
“我当时……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那样,我不想打你的,”姑姑说着,声音又哽咽了,“景丞和你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把你当成我亲生孩子……”
屋外又是一声狗叫,对门院子里的女人终于忍受不了这只狗,拉开门把狗赶开了。
直到外面恢复平静后,姑姑才继续说:“景丞……”她可能是想说死了,两个字到嘴边又咽回去,换了个词,“景丞失踪以后,我一直都很期待你能走出来。”
“往哪儿走?”孟然问。
“总要走出来呀,”姑姑低下头,轻轻摸了摸孟然的脸,“生活总要向前看……”
孟然放下了茶杯,顿了会儿后点点头,还抱着一点儿希望,轻声问:“姑姑,你真的没觉得景丞……失踪,有什么不对么?”
“……没有。”姑姑说,“他当时不是在和你闯关么?”
“嗯,”孟然做了个深呼吸,脑袋很慢地点着,说,“知道了,姑姑。”
没有人察觉到景丞的死有问题。
景忆鸣开着车,往自己家开去,脑海里一直回放着孟然的话。
就算景丞真的死了,也只能是死在轮回边境,而死在轮回边境的尸体是出不来的,那么景丞的尸体从哪来?骨灰又从哪来?
他们在骗我吗?
景忆鸣把车停靠在路边,点了根烟猛抽一口,扭头看着窗外的雪发呆。
孟然在纠结,他已经发觉事情的不对劲了。
再纠结下去是不行的,他很有可能就这样把自己绕进这个怪圈里,一边质疑自己一边质疑身边的人,这样反复迟早会精神衰弱,怀疑是伸出无数小触手,迟早会把孟然困死在里面。
必须加快计划。
景忆鸣深吸了口气,低头看着手里的烟,想了想,还是把烟杵熄了。
他开着车直奔处于郊区的一家医院,出示证件后进入最里面的一栋楼,顶楼一间办公室里,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大年三十大半夜不睡觉,还围在一起有些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景忆鸣进去后他们的声音就停止了,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看着最中心的人:“聊聊。”
其他人互相看了两眼,默默走了出去,被景忆鸣留下的那个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聊什么?”
“孟然开始起疑了,”景忆鸣直奔主题,“再这样下去不行,我怀疑他的精神状态撑不到最后一关。”
“你小看他了,”那医生又叹了口气,“孟然的精神力比你我想象中都要强大,否则……”他没把否则怎么说出口,“你是关心则乱,我之前悄悄去看过他,好着呢。”
“加快计划。”景忆鸣说。
“加你妈啊,”医生瞪着他,“轮回边境那边万一出事儿,死的可是你们俩。”
景忆鸣一下握住了椅子的扶手又缓缓松开,他的背绷直了,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吐出来:“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医生起身,去倒了杯水递给景忆鸣。
“叶潜,”景忆鸣没有接那杯水,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正常,眼神也没什么特别的,但语调里却存在着一股罕见的迷茫,“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你现在能做的只有陪他闯关,搞清楚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叶潜把水杯放到桌子上,取下眼镜,有些难受地捏了捏鼻梁,过了会儿又盯着景忆鸣的脸看,“你这张脸……找陆桓意做的?”
“嗯,”景忆鸣点点头,“怎么了?”
“做得太好了,能表现出你的喜怒哀乐,但是没有微表情,”叶潜坐回椅子上,直视着景忆鸣,“比如你现在应该是迷茫的,愤怒的,甚至悲伤的,但是……完全看不出来,反而给人一种很假的感觉。”
景忆鸣想起孟然时不时传来的打量的目光,苦笑了下:“让他看出来了更麻烦。”
“孟然很聪明。”叶潜说。
“是。”景忆鸣应了声。
然后再也没了交流。
叶潜不同意加快计划,景忆鸣现在能做的只有陪孟然闯关,在他旁边盯着,防止他失控,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但太难熬了。
景忆鸣盯着自己的手,想,只有那么几厘米的距离,只要再缩短几厘米他就可以触碰到孟然,但他不能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