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四肢已经完全变成黑色的浓痰那样,扒拉在棺材边,洞窟里所有的蜡烛登时亮起来,一盏接着一盏,那些拿绸缎的人终于走到了塔的大门前。
祭祀即将开始。
正文 能力
蜡烛一根一根地亮起来,火焰在空气中忽然闪现的声音让几个人愈发防备起来。
洞穴看似杂乱,实际却是有上下顺序的,它们一层一层地亮起来,将整个塔的内部和孵化场点出不一样的光来,几个人的影子缩到脚下,心底的不安被放大。
景丞总觉得这里有什么东西在震动,却又看不到震动的究竟是什么。
他还有一种预感。
自己觉得忽略掉了什么,绝对忘记了什么。
在这种致命的情况下,景丞竟然觉得自己的记忆有点儿混乱,不是像孟然之前那样分不清敌我的混乱,而是……有一些没有头绪的东西从记忆深处冒了出来。
就仿佛是一张字迹清晰的字条,看到最后,突然察觉清晰的行行分明的字中间突然多了些奇怪的印记,就像有谁用无墨的笔在上面写着什么一样。
这种感觉还在继续。
而那些举行祭祀的人已经走到了塔的内部来。
他们手里的绸缎红得像血,有种湿漉漉的沉重感,他们没有脸……或者说没有五官,走动时身上的挂饰发出细碎的响声,景丞拉着孟然躲到一边,叶潜和炙停也躲到了离这些人稍远一点的位置上去。
这些人连头都没有扭一下,直直朝着假孟然那边走了过去。
景丞抬头看了眼天空之上,依旧是目无悲喜的女人,却在那一瞬间诡异地感觉,她似乎是在看着自己。
她的眼睛太大了,瞳孔就比一个成年人还要大,所以她这样向下注视着什么的时候,应该是很难分清她究竟在看什么,看着谁的。
在她的眼里,景丞他们不过是比蚂蚁还要小的东西,不应该有这样对视的感觉。
可景丞就是感觉她在看着自己。
假孟然的身体忽然哆嗦了下,悠悠转醒,茫然地抬起头,柔软的四肢撑着棺材盖,等意识回笼后,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撑着什么,浑身打了个哆嗦,尖叫起来:“不!这个怎么会在这里?不,不可以——”
他话没能说完,那些人直接将红绸缎套了上去,假孟然的胳膊软得像未成形的软陶,被一齐勒到腰上,动弹不得,他还在苦苦挣扎着,视线终于瞥到站在角落里的孟然和景丞,他看过来,眼底充满了绝望。
“不,求求你们,不要拿我当祭品,求你们了!”假孟然嘶吼道,“我才是孟然!我才是应该活下去的那个!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捆在这里啊!”
孟然往后退了半步,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我只是想出去,我想出去看看你眼睛里看到的那些世界,我也想有人爱我,你知道吗?妈妈爱你,她只爱你!”假孟然被绸缎紧紧捆住了,眼神逐渐失去光彩,“她给你铺好了所有的路,她为了你……利用我,你们都在利用我……”
“……为什么……”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他完全失去了意识。变成一个祭品,被红绸缎牵引的傀儡。
“为什么是他?”叶潜走过来,有些不解地问,“你确定把他献祭出去,可以让你达成目的么?”
“可以,”孟然点点头,“我……不是孟然。”
叶潜没听明白,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但并没有打断他的话。
“按理来说,逃出去的那个应该是孟然,我是被抱错的那个,顶了他的名字,”孟然皱了皱眉,“我自己是没有名字的。”
“祭台下方的那块需要写上姓名和八字的台子,我是没有办法完成的,因为我没有名字,”孟然深吸一口气,“如果妈妈给我留了后路,那么只能是这一条,我们被同一个名字束缚在一起,记忆又被鬼种牵连,某种情况下,我们两个其实是一个人。”
叶潜歪了歪头,没听明白。
“你的意思是,你们是双胞胎,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亲密,而你恰好用了他的名字,某种意义上……或许你们共享同一个八字,同一条生命,”炙停听懂了,“实际上,你们是同一个人。”
“林岑留下的纸条也是这个意思,”景丞重新把纸条捡回来,指着最后一行的字,时候,“献祭,孟然,这中间有一个很明显的字没能写出来,但是有印记,应该是想说,献祭假孟然。”
叶潜点点头。
又觉得假孟然的话其实是有些不对的。
假孟然应该是真孟然。
妈妈是给孟然铺的路,她知道走在路上的是那个她连名字都没有起的孩子么?
这两个孩子的名字到底是没有起,还是被人搞混了,还是……根本没有人在乎?
这些问题,就算问孟然本人他也不知道,叶潜没有问出口,而是专注地看向前方。
祭祀已经开始了。
假孟然拖着柔得像一滩烂泥的双腿,跟着那些人一步一步朝前走去,地面开始留下一些血色的痕迹,假孟然的身体在一点点消融一般。
“你们是在先前那个世界送林岑回去的,是么?”炙停问。
“对,”孟然点点头,应完之后,突然想起什么,“我们要回到那个世界,就得在祭祀完成之前通过棺材回去,否则是没有前往那边的路的。”
“又要进棺材?”叶潜问。
“对,从来时的路走回去,”炙停对孟然他们说,“你们放心,那条路我们走过一次,很安全,你妈妈……她引着我们走了大半截,这次回去应该能遇到她。”
孟然愣了会儿,点点头。
“快走,”景丞心底的不安愈发浓烈起来,“待会儿来不及了。”
忘了什么。
究竟是忘了什么?
那个关于塔里祭祀的记忆的最后……邱岘要他看到的记忆的最后……
“邱岘会预言么?”景丞忍不住问了一句。
“预言?”炙停疑惑地问,“至少在我认识少主的时候,他还不会这些。”
“他是少主啊?”景丞拧了下眉毛,“我的意思是……他会不会知晓未来什么的?”
“他不会,”炙停摇摇头,“胡乱窥探未来是会被天道惩罚,遭遇天谴的,不过如果是少主的话……他能知道点儿什么也说不定。”
叶潜看了眼炙停,捏了捏他的手。
景丞没吭声。
炙停给的回答太模糊了,说不定,说不准,这一切都表明了邱岘的身份可能并不是像宴叔叔说的那样,只是管理着地府的一个小职工那样的人……或许,邱岘,或者是陆柯词,他们两个之中,一定有一个可以窥探未来的人。
没错,他们两个一定看到了未来发生了什么。
所以才会在孟然的记忆里故意改写下关于祭祀和塔里的事情,他们知道自己一定会忍耐不住,取孟然的血来窥探他的记忆。
他们是故意让自己看到的。
就是为了此时此刻。
脑海里的记忆越来越多了,景丞能分辨,那些不是他的记忆。
“起——”有人喊道。
棺材盖已经被掀开了盖子,他们必须在这个时候跳进棺材夹层里,穿越到另一个通道中。
好在除了喊棺的人,周围并没有多少人,稀稀疏疏两三个,完全应付得过来,炙停先带着叶潜跳入,推开夹层直接跳了进去,落回方才那一片黑暗里。
孟然拽了把景丞,叫他先跳,景丞点点头,一只脚跨进棺材的同时,突然抬手一把把孟然推进了棺材里,孟然猝不及防被推了一把,整个人直接掉进夹层中,炙停和叶潜连忙接住他。
孟然心底的某种恐惧在一瞬之间被唤醒了。
那种精神上的折磨,情绪上的崩溃,种种种种,都随着景丞推他的那一下,把已经拔去的模糊的记忆唤醒出来,在脑内和心尖上盘旋着。
他回过头,看见那些红色的绸缎竟然已经蔓延到景丞的腿上,正在往腰上盘旋。
那些明明在牵扯着假孟然行走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围到了棺材边来,看着景丞,又注视着夹层通道下方的他们。
“……景丞?”孟然呆愣愣地喊了一声,紧接着一股刻骨铭心的痛意忽然传递上来,他哆嗦着,晃了晃脑袋,“景丞,下来,我接住你。”
景丞没有吭声,他的眼睛里一点点没了神采,手指却一直扒拉在棺材边,咬着牙,一言不发。
孟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为什么。
偏偏是推。
偏偏是在这最后关头的又一下推。
为什么。
孟然仰头瞪着前方,夹层在一点点关闭,景丞看着他,他也在看着景丞。
忽然,他身体里突然蹿出一股熟悉的冷意,全身的血都在逆流那样疼痛,孟然的指尖又一次释放出黑雾,他哆嗦着跌倒在地,黑雾升腾而起,朝着景丞裹去。
景丞的意识流动得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