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穗柠路,”孟然等他吼完,才面无表情地继续说,“浑身是血,下一秒就要死掉了。”
“……操!”电话那头的人骂了一句,“你他妈死了算了……等着!”
这一句的尾音还没落地便突然没了声音,孟然拿过手机一看,没电了。
“你朋友……真有活力,”景忆鸣接过手机,笑了笑,“嗓门挺大。”
“不是我朋友,”孟然被风吹得打了个哆嗦,“我叔叔。”
“那你叔叔真有活力。”景忆鸣改口道。
孟然含糊不清地应了声,也不知道他是赞同还是别的什么。
这会儿的风越来越大,三个人靠在一块儿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想着孟然叔叔能快一点儿来,最好是在他们被人发现之前赶到,不然还是会被当成杀人狂扭送警察局,白挨冻了。
孟然心底一直琢磨着违规者的事儿,倒也没觉得时间难捱,但可能是失血过多的原因,他脑子里的思路总是想一块儿断一块儿,不管怎么样,景忆鸣都是可疑的。
一辆黑色的车开过来停在了三人面前,车窗放下来,一个男人叼着烟怒气冲冲地瞪过来:“上车!”
“走吧。”孟然打了个喷嚏,带着景忆鸣他们上了车。
上去之前才发现副驾还坐了个男人,灯光太暗看不清长相什么的,听声音好像和孟然叔叔差不多大:“受伤了?”
“没,”孟然上了车,被暖气一熏,感觉身上的血腥味儿更浓了,“怪物的血。”
“那就别去医院了,”那人改了导航,“直接回家吧,这两位是?”
“景忆鸣,林岑,”孟然说,“我在关卡里认识的。”
“叔叔好。”景忆鸣立刻喊了声。
“叔叔好。”林岑也跟着喊。
“好,好。”叔叔深吸了口气,再开口时没那么浮躁了,语调沉稳下来,带着点儿说不出的情绪,“活着回来比什么都好。”
孟然没再回他的话。
林岑和景忆鸣都说怕这样回家吓到家里人,孟然叔叔就直接带着他们回了自己家,让他们打电话给家里报平安后去洗澡,副驾下楼去给林岑买能换的衣服了,客厅里就剩下孟然他们三个人。
沙发显然是不能坐的,他们身上太脏,但这会儿孟然有点儿站不住了,头晕眼花的症状又一次袭来,他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景忆鸣一愣,也跟着盘腿坐了下来:“还晕?”
“有点儿。”孟然晃了晃脑袋。
“又流鼻血了?”孟然叔叔皱着眉看过来,伸手把孟然拽起来,摸了摸他的额头,一愣,反手一巴掌扇在他背上,“自己发烧了不知道啊?还坐地上,你怎么不直接坐大街上去啊?”
景忆鸣盯着孟然叔叔的手没吭声。
“发烧了?”孟然也有些迷茫,抬手在自己额头上摸了摸,什么都摸不出来,“有么?”
“……有,你自己试怎么试得出来,”叔叔叹了口气,起身去旁边的柜子里翻箱倒柜半天,房门又被打开了,副驾那人拎着几个袋子回来,一愣,“宴尘远你找什么呢?”
宴尘远连忙喊他:“哎,体温计你放哪儿了?孟然好像发烧了……”
那人连忙走过去和他一起找。
孟然站在原地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就这么看宴尘远以一副拆了柜子的架势找体温计。
“疼么?”景忆鸣忽然凑了过来。
“什么?”孟然抬眼看着他。
后背被按了下,景忆鸣温热的掌心贴在孟然背上,刚进屋时他们就脱掉了外套,此刻薄薄的病号服传递着景忆鸣的体温:“这儿,他刚打你了……”
孟然往旁躲了躲,皱着眉看着景忆鸣。
景忆鸣却笑了起来,僵在空中的手缓缓收回,揣进裤兜里,换了个话题:“闯关的人都是发生意外,临死之前被收进轮回边境的,对吧?”
“你还记得你出了什么意外么?”景忆鸣笑着问道,灯光从上方照下来,他分明是笑着的,但嘴角的微笑却被灯光照得诡异,无端给人一种压迫感。
孟然没有回答他,对景忆鸣的各种怀疑在这一瞬间从心底炸开,他看着景忆鸣的有些神经质的表情,突然有些不安。
一开始是因为什么和他组队来着?
因为他聪明,反应快,在闯关途中需要一个这样的帮手,以及……他的背影很像记忆里的那个人,很像景丞。
现在看来完全不像。
景丞当然有情绪不好的时候,但不会像现在这样,明明是笑着,却让人感到一种莫名奇妙的不适。
那种不适很难形容,景忆鸣就像是脸部器官不协调那样,嘴角勾起的弧度让人感到一种僵硬。
他有点儿无法把此时的景忆鸣和刚闯关时,那个不安到碎碎念且有点儿话多的景忆鸣联系到一起去,像两个人。
或者说,刚开始那个有点儿傻,有点儿话多的景忆鸣是装的。
现在这样带点儿神经质,摊牌了不装了的景忆鸣才是真正的他。
不管怎么样。
“我的事与你无关,”孟然眯缝了下眼睛,往后退了半步,又走回来,直视着景忆鸣,“下一关再遇到的几率很小,洗完澡换了衣服以后就请你离开这里,我们的组队结束了。”
正文 缘
轮回边境和现实世界的时间是同步的。
在其他人眼里他们就是平白无故消失了四天,林岑洗完澡出来就急急忙忙赶回去了,喊来的外卖都没吃,景忆鸣倒是不慌不忙,吃了点儿东西,宴尘远还顺口问了句:“要不今晚就住这儿吧?”
景忆鸣看了眼孟然,笑笑说:“我打个车就能回去,不麻烦了。”
“哎,”宴尘远也笑了笑,“那我待会儿送你下楼。”
景忆鸣说好,然后又看了眼孟然。
孟然已经在沙发上瘫了有一会儿了,体温枪测出来的体温是三十八度,吃了药以后开始冒虚汗,额头和背后又变得黏糊糊的,脑袋里一阵又一阵地发晕,景忆鸣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回屋睡去,”宴尘远走过来踢了踢他的脚,“身体不好还瞎折腾。”
孟然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抿着唇没说话。
沾满血的衣服已经丢掉了,不知道怎么处理,宴尘远估计会把那些衣服都烧掉,不然不好解释。
屋里安静得可怕,另一个男人送林岑回去到现在都没回来,整个客厅就他们两个人,天花板的灯亮得晃眼,孟然偏了偏头:“你什么时候能把你这个破灯换一下。”
“你渡水哥哥买的灯,”宴尘远说着,走过来拉了下孟然,“要换找他去。”
孟然又眯缝开眼睛,瞥了眼那个灯,不知道为什么,嘴角忽然抽了下,过了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笑。
“笑什么,哎,我问你,”宴尘远坐到孟然身边,拉了个小毯子把他盖住,“那个景忆鸣,是你在关卡里认识的?”
“不是,”孟然闭着眼睛说,“我在垃圾堆里捡的。”
“挺会捡,”宴尘远笑了下,“你刚对别人够不客气的,我看那小孩儿表情都僵了,他惹你了?”
“……没,”孟然说完这个字,停了会儿,才说,“我觉得他有点儿怪怪的。”
从一开始的懵懂,到后来砍活尸也能保持微笑,景忆鸣脑子里仿佛有两个人格无缝切换,直到刚才,所有的怪异点炸开,那种感觉让孟然很不舒服。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掠过景忆鸣那双眼睛,长出一口气:“感觉……他在刻意伪装什么。”
“能从轮回边境活着出来的有几个正常人啊。”宴尘远说完这句,起身去倒了杯水,回来的时候孟然已经睁开眼睛,很自觉地伸出手接过那杯水喝了一大口,“你管他那么多呢。”
孟然点点头。
景忆鸣走之前一直欲言又止,估计是想解释什么,或者道歉,对于过问了他的事而道歉,反正到最后他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随便吧。
反正如果没有刻意操作,和同一拨人分到同一关的几率小之又小,就算景忆鸣的诡异不被引爆,他们的组队也会结束。
虽然这么直白地说“组队结束”是有点儿傻逼……
算了。
毁灭吧。
孟然脑袋往后靠了靠,努力地把景忆鸣这个人从自己的脑海里排除出去。
屋子里暖气很足,孟然一个劲儿地发汗,嗓子干到咽口口水都是一阵疼痛,沙发上坐不住了,他打算挪回客房去睡觉。
宴尘远坐在沙发上没动,等他快走到卧室门口了,忽然点燃一支烟,打火机按响的声音和他的声音一起传来:“景忆鸣很像景丞。”
孟然脚步顿住,缓缓扭头看着他。
“孟然,”宴尘远抽了口烟,没有说出下一句话,他停顿了很久,久到孟然以为他卡带或者睡着了的时候,他才继续说,“你十岁的时候我领养你,到你成年,对你一直没有什么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