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即将变回他们原本的样子,在关卡重置的间隙里恢复本身,但这里重置得太慢了,他们只是皮肤脱落,而记忆还保留在脑海中。
“不行,”孟然抿了下唇,“你们不可能离开这……”
“我是想说!”小孟然大声吼了一句,顿了下,声音又平复下来,“虽然我很讨厌你……但是我觉得你……很痛苦,所以……”
“你不会这个时候想反击我吧?”孟然拧着眉看他,“叛逆来得是不是有点儿迟了。”
景忆鸣坐在车里乐出了声。
“你能不能把人的话听完!”小孟然瞪着他,“我长大以后为什么会是这种鬼样子!”
“……哦。”孟然愣了下。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很痛苦的话……”小孟然说,“分不清谁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处于什么境地的话,相信景丞不就好了吗?”
孟然又抿了下唇,半条腿都跨上车了,又走下来,蹲在小孟然面前,说:“很多事情你不明白,我也不可能和你解释,但是……”
“还是说你的处境里,连景丞都不能相信了?”小孟然看着他,满脸“真的吗我不信”。
“……我现在的处境很混乱,”孟然压低了声音,手轻轻地搭在他肩膀上,“我大概知道景丞在什么地方,但是……景丞所在的地方对于我来说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地方,这样说你明白吗?景丞……和我的记忆,刚好相反。”
“你不能承认他,是因为你害怕一旦承认,自己的记忆就会出现错误吗?”小孟然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啊。”孟然这次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在害怕什么?
在害怕景忆鸣是景丞,也在害怕景忆鸣不是景丞。
他是矛盾的,他连害怕都是矛盾的,景忆鸣如果是景丞,那么那些错乱的记忆究竟是什么?他是不是又牵连了一大堆的人就因为他的失控和发疯?
如果景忆鸣不是景丞,那么……按照郭瑶的说法,成为关卡的人不能离开这里,自己真的还能救出景丞吗?
那么景忆鸣又是谁?
那种熟悉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不明白。
不想让记忆被自己推翻到自己都无法相信的程度。
所有的线头纠缠到一起,打了个死结,那个死结大概就是孟然的恐惧。
“你不尝试一下的话,是永远也走不出去的,”小孟然拍着他的肩膀,很认真地说,“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质疑什么,但是……相信景丞不就好了吗?”
孟然怔愣地看着他,没说话。
“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吧?”小孟然说,“如果你连自己都无法相信了,不就只有相信景丞了吗?”
“……如果你没办法确定景丞在哪呢?”孟然低声问。
“那就去找啊,”小孟然说,“一个地方找不到总有下一个地方,反正你都不相信你自己了,还管那么多干嘛。”
还管那么多干嘛。
小孩儿的思维和大人不一样,他们更直观的探知,理解着自己所要理解的问题。
他们无所畏惧。
这份耿直,是许多人,包括孟然,在成长过程中逐渐丢失的,最重要的东西。
“畏手畏脚的,永远也找不到,”孟然笑了下,这次没有任何嘲笑和讥讽的意味在里头,“是这个意思吗?”
“是。”小孟然说。
孟然还想说什么,但小孟然的皮肤已经开始大片大片的脱落了,他的身体也在涨大,眼神迷茫了一瞬后变得空洞,关卡的重置终究到了npc身上。
孟然闭上嘴,最后看了一眼两个即将变成大人的小孩儿,和炙停挥挥手后回到车内,看了眼昏睡中的林岑,又看了眼即将昏迷的景忆鸣。
景忆鸣被女鬼划伤的额头那儿已经起了一点点皮,孟然沉默了下,偏过头看向窗外。
小孟然想得太理所应当了,小孩儿的世界似乎就是这样非黑即白。
而自己又真的能伸出手吗?
可不伸手的话……这样坐以待毙下去的话……
孟然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突然很用力地握了一下。
正文 障碍遗留
之前闯关的时候,每一次出来孟然都是精疲力竭,眼皮都睁不开,浑身酸痛的状态。
甚至有好几次这样返程的路线上,孟然是晕过去的,并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清醒着看见回程的时光,反而前几次清醒着的景忆鸣此时已经陷入了休眠状态。
也有可能是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孟然不敢去试景忆鸣究竟怎么了,不光是因为疲劳昏睡还是失血过多,现在的他都没有办法给予一点儿帮助,同理,他也不敢去查看林岑真正的情况。
这趟回程的车上只有他一个还醒着,没有那么多情绪要抒发,心里念着的都是小孟然那些把事情说得很简单的话语,归类一下,小孟然把“不相信自己”这个事儿想得太简单了。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不能相信了,他还能相信什么?
所见所闻所想皆是自己所接收的信息,而当这些信息已经到你的脑内,你却要你不信你自己的所听所见,这是一个很分裂的过程,时间长了,会处于一种什么状态,孟然自己都不清楚。
大概会是那种,谁都不相信,永远绷着一根筋的状态。
孟然使劲儿往后靠了靠,枕在椅子靠背上,他同样浑身发软,但不能睡着,不然待会儿这辆车会把他们直接丢在路口,三个浑身是血的人昏迷在路口,很容易被带到警局里去。
车子一路驶过许多地方,最后陷入一片黑暗中,在短暂地静默后迎来了现实世界的灯光,人声,还有那种细微又嘈杂的声音,世界上总有这些无法分辨的声音来提醒一个人他还活着。
到了地方,孟然在车子缓缓消失之前把林岑和景忆鸣弄了下来,他没办法同时稳住两个晕过去的成年人,干脆就让他们都靠坐在了路边。
得打电话叫人来接。
孟然是没有带手机的,不知道林岑带没带,她是个女孩儿自己又不好上手摸,只能把视线放在了景忆鸣身上。
景忆鸣应该是带了的,前面几次他都带着。
孟然想了想,伸手到景忆鸣兜里去摸手机,手刚伸进外套包里,就摸出一叠纸,他愣了下,下意识地掏出来看,但这个地方灯光过于昏暗,并看不清上头是什么东西,于是又塞回景忆鸣兜里,把手机摸了出来。
景忆鸣竟然存了宴尘远的号码,孟然抿抿唇,快速拨通这个号码,宴尘远那边接得很快:“喂,你们回来了?”
“嗯,”孟然低声说,“老地方,快点来,他们都晕过去了。”
“孟然?”宴尘远那边风声很大,立刻说,“我现在抽不开身,我叫庄骁去接你们,你受伤了没?”
“啊,没有,”孟然说,“你叫个小孩儿来有什么用。”
宴尘远没应完,电话慌慌张张地挂断了。
可能是在执行什么任务吧。
任务途中……还接通景忆鸣的电话么?
孟然蹲在景忆鸣身边,给他把手机重新塞回兜里后闭了闭眼睛,刚才碰到了景忆鸣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感到恐惧,还好他知道景忆鸣还在呼吸。
有很多事情不是不去想就不在的。
它永远都在那里,孟然不敢去触碰。
就像小孟然说的那样,畏手畏脚,到底在怕什么?
到底在怕什么?
孟然自己也想不明白了,他记得自己是害怕的,一会儿怕这个,一会儿怕那个,一会儿又怕起自己来,仔细想想,他怕的事情太多了,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无畏,就连糖果屋里那些变成怪物的小孩儿他也是害怕的。
“唔……”旁边的林岑胳膊稍微抽动了一下,孟然回过神,快速扭头看向她,“你怎么样?还好吗?”
林岑缓缓睁开眼睛,迷茫地盯着孟然看了会儿,很大声地喊:“你说什么?”
不等孟然回她的话,她先捂了捂自己的耳朵,又用小指伸进耳朵里掏了掏,拍拍脸侧,说话时声音依旧很大,颤抖得厉害:“什么?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了,孟然!”
孟然的心越来越沉,面上不显,他拍拍林岑的肩膀,指指旁边的路灯,示意她我们已经回到现实世界了,不要惊慌,又做出打电话的手势,最后拍了下她的肩膀。
林岑呆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眼眶里飞快蓄起了眼泪,又别过头去,等再扭头过来看着孟然的时候眼眶里的泪竟然已经憋回去了。
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此刻说什么林岑也听不见了。
他和林岑一起蹲在地面上,看着路边发起的嫩芽被风吹得摇曳,时而落入路灯中,时而偏到黑暗里,摇摇摆摆,恍惚不定。
没一会儿一辆车就停在了路口处,从车上下来一个人,孟然有点儿不太敢确定他是谁,疑惑地看了一眼,那人立刻喊:“孟然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