赚了钱,李十安第一要务是把旅馆里当初因为钱不够而没弄好的地方整改了一下,尽量简洁大方有特色,然后就是把债给还了。
债一还,人就懒起来,凡事都不愿意亲力亲为了,请了当地两个阿姨来做工,自己每天没事就躲到玻璃房去画画。
店里还遇到过一个慕名而来的人,那人一来就说要给李十安开画展,包装他,拍卖他的画什么的,李十安说自己没学过画,瞎画着玩儿的,连美院都没上过。
那人一听更开心了,说没关系,从小抵抗父辈权威,自学成才的天才画家是炒作的爆点,然后就被李十安请了出去。
对于自己没能上美院这件事,李十安觉得其实怪不了李启山,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没有坚持。他和沈言之间,他是那个反面例子。
画笔虽然捡起来了,但也只是个精神寄托,李十安的人生如今还有另一个精神寄托,那就是小千。
不画画的时候李十安就在玻璃房晒太阳,一会儿又伸出头去看小千放学回家没有,有时候会有一种提前步入老年生活的感觉。
这样的生活他很满意,没什么不满意的,孩子健康,无债一身轻,没有经济压力,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极少数夜里面对像镜子一样的落地窗的时候,他会觉得这湖太安静了。
***
因为李十安一年前还在说生意不好,一年后就把债全还了,老谢一度以为他干了什么违法犯罪的勾当,拉着女朋友一起来找他,正好两个人都想小千了,顺便还可以旅个游。
老谢在罗织湖陪了李十安几天,李十安自然按最好朋友的规格来招待——自己该怎么打发怎么打发,别来烦老子。
倒是小千这些天放学的时候就陪着老谢两口子,像个小导游一样给他们讲着讲那,还带他们去徒步。
走的那天李十安开车送老谢他们去旅游集散中心,临别前老谢递给李十安一张请柬,李十安冷不防接过来一看,是喜帖。
老谢嘿嘿一笑,上车前还拍了拍李十安的肩膀说:“兄弟先进围城一步,你加紧。”
李十安看着老谢两口子坐上大巴消失在蜿蜒的道路尽头,那一瞬间他觉得有些事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了。
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已经远行,大家都是开始谈论婚姻、家庭的青年了。这两年一李十安一直在找沈言,然而却毫无线索。
罗织湖的安静的时光时常让他觉得时间过得很慢,这里的生活就像一个巨大又不透明的水箱,缓慢的往外渗着水,一开始李十安嫌弃它慢,不知道这水什么时候才流得干净。可随着时间慢慢拉长,他又开始恐慌,因为不知道那水还有多少,够不够浇一盆花,够不够煮一顿饭,够不够遇见那个人,够不够填满人生所有遗憾的缝隙。
李十安夜里总是面对着房间里的那面大落地窗失神,总觉得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沈言在跳舞,身后海浪卷起巨幅的水墙,海在嘶吼咆哮,唯有沈言在自己的世界中旋转。
老谢的婚礼定在五一假期,小千一直叫老谢干爸,两口子前些年对小千也多有照顾,因此李十安带着小千一同回了D市参加婚礼。
不管跟李启山吵得再凶,回到D市李十安还是会回去看他的。
上回两父子一吵又是许久没联系,再见面也是无话可说,只是婚礼完后要回湖区时,李启山破天荒主动说要去送他们父女俩。
不过临到出门的前一刻,李十安才知道李启山的真实目的。
李启山说罗织湖虽是景区,但本质上还是穷乡僻壤,提供不了好的教育,让他把小千留下来。
李十安认真考虑了一下,觉得李启山说得有道理,但还是拒绝了,他说:“你整天忙厂子,小千谁来照顾?”
李启山说:“我当年怎么照顾你的,如今就怎么照顾她。”
李十安摇头:“小千是女孩子,你待她像养我那么糙。况且她耳朵又有问题,一旦耳蜗出问题或者丢失怎么办?”
李启山似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想了想,轻描淡写地说:“那我把厂子卖了,我每天守着她。”
李十安有些惊讶地望着李启山。
李启山一说起自己的毕生心血,再什么轻描淡写也是委屈:“反正你不想要,这些年我也累了,不是迟早么。”
李十安:“我没有找到人结婚不是因为小千,你别以为你留下小千我就能……”
“别给我提这个!”李启山厉声打断他,父子俩对碰了一下眼神,李启山低下头放缓了语气,“当年我藏了这孩子的诊断书,算我对不起她,想弥补一下。”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也老了,你老是不在身边,我……”
李启山说不下去了,然而李十安还是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李十安把小千叫进了屋子里,想问问孩子的意思。
“小千,我们留在D市你喜不喜欢?”
小千毕竟还是孩子,青山绿水呆腻了,五光十色的城市更能吸引她,她点点头说:“喜欢啊。”
李十安试探着问:“那你愿不愿意留在爷爷这里?”
小千说:“爸爸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李十安说:“爸爸还要回湖区,爷爷一年比一年老了,爸爸希望你留下来照顾他。”
“那我们不能带着爷爷一起走吗?”小千问。
鉴于父子俩近年来见一次面吵一次架的情况,李十安说:“爷爷不能去,况且你在这里可以读好一点的学校,也可以学你喜欢的东西,舞蹈、音乐、绘画,都可以。”
小千虽然只有8岁,但还是明白了李十安的意思,眼睛倏地红了。
、
李十安搂过她肩膀柔声说:“你要是不想,爸爸不会勉强你的。”
小千却在他怀里摇头:“我就是舍不得爸爸。”
李十安最后一个人踏上了回湖区的路途,回一趟D市家里就少了一个娃,渐渐有些受不了这种冷清,他就像曾经跟沈言俩展望说的那样,买了一条狗,不过不是金毛,是正宗中华田园犬,取名豌豆。
有了条狗他倒也不那么寂寞了,偶尔陪客人插科打诨,更多时候是带着狗出去写生,遇上烦人的客人更是装自己也是游客。
他皮肤还是那么白,天生晒不黑那种,所以说是游客别人也信。
回湖区三个月后,有一天李十安带着豌豆回家,看见一个个子高挑的美女在旅馆前台等人,再凑近一看,我的妈,糖豆豆!
糖豆豆专程来看望李十安的,当她把婚礼请柬放到李十安面前的时候,李十安一愣。
糖豆豆见他发愣,问:“是不是太快了?谢忱刚结了婚,又轮到我。”
李十安拿起请柬翻了翻,看见婚礼定在明年春节,他说:“都快奔三的年纪了,快什么快。”想起自己总是伤糖豆豆的心,如今听她有了归宿真心替她高兴,他又说,“放心,我一定来。”
“要带礼物。”糖豆豆说。
“好,一定。”李十安回答得干脆。
糖豆豆忽然注意到李十安挂在旅馆墙上的一幅画,就是她当初想要,而李十安不给的那幅,她说:“别的我看不上,干脆把你那幅画送我吧。”
李十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沉默不语。
糖豆豆尴尬地笑了笑,说:“不给也行,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画上面画的是谁?”
李十安想了想,说:“我的心上人。”
糖豆豆点了点头,眼里明显噙了泪花,她本来还想追问,但没有勇气了:“好吧,放你一马。”
她送个请帖还大老远来一趟,为的就是亲眼看看李十安的反应,不过李十安的反应也在他意料当中。
糖豆豆来湖区总共就待了一天,她走的那天李十安在那副画面前站了很久,说实话,此后这些年李十安再也没有画出过这样的作品,就好像他的天赋与灵感在遇到沈言的那一晚透支殆尽了。
他也不知道为何还要保留这幅画。是怀念,还是什么?然而找不到沈言,不论保留这幅画也好,保留沈言送给他的沙漏也好,保留沈言曾经穿过的他的T恤也好,这些行为就像一种可笑的自我感动。
有时候他站在沈言的角度想,觉得沈言当初走的时候应该恨死了自己,应该再也不想被自己找到。
一定是这样的,所以他才会这么多年杳无音信,每每想到这里,李十安就不禁有些自暴自弃。
☆、第 64 章
糖豆豆婚礼前一天。
李十安下了飞机接到糖豆豆电话,说给他一个惊喜。
电话挂掉不出两分钟,十二点钟方向一位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美女正穿过马路而来,超短裙露出的两条细白腿晃得人眼晕。
想必糖豆豆本人从天而降就是惊喜本“惊”了,不过李十安实在是没察觉到“喜”,咬着一根没来得及点的烟愣在了原地。
瞟了一眼阴沉沉的天,李十安拖着瘫了一半的嗓子不解风情地对已经走到跟前的美女说:“穿成这样来接我,准新郎没一头撞死在床上吗?”
说完他紧了紧自己的灰色羊毛大衣,咧嘴一笑,眼镜弯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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