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叶川紧紧闭上眼，想挥散心底一直压制的画面，但他越是逃避，那张脸，那句挥之不去的声音，反而无可避免的愈发清晰。
他甚至分不清是哪一句，哪一次，只觉得耿桓对他说过的所有喜欢都叠加在一起，如潮水般向他席卷而来，逼得他无法呼吸。
“…怎么了？”刘麦青以为自己真的吓到了他，焦灼地问。
他正要道歉，程叶川慢慢睁开眼，眸底是他读不懂的情绪，说：“对不起…”
“你没有必要向我说任何抱歉，”刘麦青看着程叶川微红的眼眶，心尖的怜惜快要漫出来，“在感情里，本就无所谓是非对错，不论你喜欢与否，都值得被尊重。”
刘麦青把程叶川送到家楼下时，天色已微微昏沉，落日余光笼在程叶川身上，给人一种只能看见，却永远无法拥有他的迷离感。
看见程叶川难得早回来一次，江辰堆笑着迎了上去，自从上次那件事发生，程叶川虽然没说什么，但他自己总是感觉尴尬。
最近几天耿桓一反常态，没有给他发过任何消息，他以为终于要结束这种两头不讨好的日子，打算正式跟程叶川说开道个歉。
“小川哥，以前我没经过你同意，就擅自把你的事和他说，是我不对…我主要是觉得…”
程叶川平静地看向他，没有责怪也没有波动，“没关系，就算不是你，也会有其他人。”
江辰被噎了半天，越琢磨程叶川的话，越觉得他这几个字别有深意。
他没法掺和别人的私事，也不指望程叶川能跟他说什么，只是凭着同样作为男人的直觉，他对耿桓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都提不起恶意。
程叶川冷淡和排斥的态度他都看在眼里，好多次他都想暗中告诉耿桓别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但最终还是不忍戳破他的好意。
想着想着，江辰不禁多说了几句，“我就是觉得，他那个人，没什么坏心思…是他一开始向我保证绝对不会打扰你，我才…”
“江辰，别再和我提他了…可以吗？”程叶川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也许当一个实习生，每个月只有几千块钱的日子，对你来说很枯燥…但是这种简单平凡的日子，是我从小就求之不得的。”
程叶川明明也只大了他几岁，但语气里总有熬过半辈子的沧桑，“我很满意，也很珍惜现在的生活，只要不被打扰，哪怕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只能重复过着同一天，我也愿意。”
说完这段话的第二天，程叶川平静的日子便又被人毫无预兆地打破。
保险公司的人打来电话时，程叶川只当是他们找错了人，直到他亲眼看见了那封带有姐姐字迹的投保书，他才恍惚着试图接受这一切。
保险单上清楚的列下了，此份保险为私密投保，如投保人程叶晚遭遇意外事故，唯一受益人程叶川将在投保人死亡四年后，获得全部保险赔付。
理赔资金为五百万。
保险公司称会在三日内完赔付，还额外递给程叶川一份文件袋。
里面存着一封信，程叶川沿着对折的纹理抚摸平整，纸张墨色都崭新如初。
有一瞬间他仿佛觉得是姐姐刚落下笔，还好好活在他身边。
[给我最亲爱的弟弟：
小川，我希望你可以晚点看到这封信，这样姐姐就可以再多陪你一段日子，就可以再弥补一些过去我从来都不知道的事。
现在的你应该已经大学毕业了吧，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没能给你多做几次饭，没能陪你去爬雪山，看樱花，是我心里最深的遗憾。
不要哭，也千万不要为了姐姐难过。我们都是从最艰难的日子里走过来的，我走了，只是少受一点苦，你好好活着，是为了以后享更多的福。
姐姐以前做过一些错事，虽然不是出自我的本心，但最后我还是选择了去做。为了那些所谓的报复，也伤害了另一些无辜的人。
但是我从来都不后悔，即使最后我变成了连我自己都厌恶的样子，我也不后悔。
我只后悔当年没有早点发现，没有更好的保护你，没有在事情发生之前就阻止这一切，害得你为姐姐，忍受了那么多伤害和痛苦。
我已离开太久，除了你最不在乎金钱，给不了你任何东西。
只希望你能忘掉过去的一切，像你当初答应姐姐的一样，好好地活着。
永远爱你的姐姐]
笔迹被散落的泪水浸湿，读到最后几行，程叶川眼前已模糊到再也看不清，他用颤抖的指尖去擦，散开的墨痕却如同已经逝去的一切，再也无法挽回。
他什么都没有做到，没有上完大学，没有好好地生活，甚至连当年的人和事都无力摆脱，只能把毫无用处的把自己关在洗手间，用水声掩盖住哭声。
程叶川不知道自己想了多久，才下了这个决定。
他打开之前的手机，和耿桓的最后一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他出院之前。
不论是屏幕内还是生活里，他都不爱讲话，大多是耿桓发来的消息，无外乎吃饭天气，穿衣保暖，几时回家，或是叮嘱他按时吃药，仿佛他们真的如恋人般亲密相处过。
程叶川以为换掉手机，换掉账号，就能把有关于耿桓的一切忘掉，可只是简单的扫过一眼，从前的记忆便都交织着涌过来。
他其实一直都很清楚的记得，那些侮辱的言语，落在身上的伤痛，还有凿进骨子里的恐惧。
但他同样也忘不了，当年在巷口里耿桓为他挡的那一刀，在程天跃面前不要命的模样，还有后来耿桓做的那些，虽然他从来都不敢相信，却真实存在过的温存。
痛苦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磨，但那些掺杂着纠葛的情感，只会一直埋在心里，比仇恨更折磨人心。
程叶川盯着短短几个字直到眼涩，最终才发出去：
[有时间的话，我们见一面吧。]
如果一直逃避毫无作用，那他只能把属于过去的一切，全部留在过去。
耿桓曾经欠他的，口口声声说要弥补的，他都不要了。耿桓曾为他做过的，或轻或重的承诺，他也会丝毫不少的还回去。
程叶川等了很久，耿桓并未像以前那样，第一时间回他的消息，他鼓足勇气打回去，只听见了关机的声音。
他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凭着之前的记录拨通了耿桓公司的电话，秘书却告诉他，耿桓已经离职很久了。
辗转到最后，程叶川只好打给陈年，听见他说：
“你还能打过来，是不是没那么恨他…”
程叶川没有说话。
陈年：“那你就当是可怜一下他，来看他一眼吧。”
放心，死不了。
就是会有点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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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尘封
不论过了多久，只要回到医院，程叶川心里还是闷得发慌。
“你来了，”陈年勉强笑了笑，“好久没见。”
他们距离病房还有一定距离，程叶川只能看见空荡的走廊，嗯了一声。
“说实话，我没想到你还会主动找他，”陈年碾灭手中的烟头，“这次找你来是我擅自主张，他不知道。”
“………他，怎么了…”程叶川终于问。
“从H市赶来江源的路上，几个车连着追尾，他刚好被困在中间。”
程叶川眉头细细皱了一下，听陈年继续说：“他出事之前本身就生着病，右腿被车门硬生生顶骨折了，人昏迷了两天，刚清醒过来没多久。”
程叶川低着头，不由攥紧了手心里的卡。
“我知道我没资格替他跟你说这些话，但就当是我个人的请求，哪怕是骗他也行，你能不能给他一点………”
“我今天来，”程叶川缓缓开口，把卡递向陈年，“只是想把这个给他…”
陈年没有接过来，他明白程叶川这张卡意味着什么，如果被耿桓知道，无异于直接在他伤口上再捅一刀，急道：“就算你铁了心再也不想见他，过了这段时间可以吗？”
好像不愿意再多说第二句话，程叶川默默把卡放在墙边的板凳上，“麻烦你帮我给他吧…密码和他自己的一样…”
程叶川转身的动作很轻，陈年却看出了不可挽留的决绝，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他也不知道！”
程叶川脚步顿了顿。
“耿桓从来没有告诉你，当年他家破产的事情其实是耿永明一手操纵的，耿永德不仅骗了你姐姐，也骗了耿桓。他想让耿桓把所有的仇恨都记在你们姐弟头上，但他没想到耿桓会爱上你！”
程叶川听着身后的声音，“所以耿永明才会去找你，利用你威胁耿桓，好让他妥协，让他崩溃。”
这些话落在程叶川耳边，像是隔了一层布，麻麻的听不真切。
“耿桓没有骗你，你知道真相的那天，也是他第一次知道。耿永明设计了这么多年，不仅害死了他父亲，还想借着耿桓对你的喜欢和愧疚，再次毁掉他。”
时间好像被无形拉长，程叶川脑海一片空茫灰白，那些他拼尽全力才划清的东西，仿佛又在瞬息之间被搅成混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