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推销一份平平无奇的理财产品似的,这场面荒谬绝伦。若门骐在场,就算本来没有心梗,也必定能气得呕出一口老血来。
莱森继承了洛夫集团的大手笔,现在经营的项目和几个控股公司都不是闹着玩的,价值不菲,门骐就是看准了这点,才敢跟莱森、跟王承弋合作。门骐认为这是种约束,但显然王承弋不这样认为。
谁能想到王承弋敢釜底抽薪,这百分之三十一都还没捂热乎呢,他干脆把莱森囫囵个送出来。给出的估价也可谓是在做慈善,相当于何越付钱买下恒通的股份,其余都算作赠品。
没人会舍得的,没人会这样做生意的。
反观何越,他半点喜悦之情也没有,甚至不觉坐得靠后了一些,离那份文件远了一点。莱森价值几何,何越心知肚明:“抱歉,我没有这个意向。”
“何先生再考虑考虑吧。”高律师坚持不懈,还说道:“王先生说,这是他欠你的,请你务必收下。”
何越这时的脸色已变得有些难看,他冷硬地回道:“我不需要。”
高律师恍若未闻他的拒绝:“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联系我,我可代为沟通。”
“你没听到我说话吗?”何越的淡定耗尽,他匪夷所思地看着如同机器人一样的高律师,字正腔圆地说:“我不要什么莱森也不要恒通,你们还能强买强卖不成?”
结果高律师蓦地站起身,抽出一张名片放在那份协议上:“价格也还有商量的空间,这是我的名片。”说罢,他拎包告辞、快步离开的动作一气呵成,迅速无比,连阻拦的时间都没留给何越。
留何越一人与这沓写满“荒诞”二字的纸面面相觑。
何越拿起手机,他有打给王承弋问个清楚的冲动,却在黑名单的页面犹豫良久。
何母回到家,发现何越呆坐在沙发上,她走上前,才注意到了摊开的协议,她问:“这是什么?”
何越见何母靠近,抬手把文件夹合起,放到身侧,搪塞道:“没什么。”
不过是,迟来的歉意,还有无用的施舍,而已。
90 第84章
何越一直以来的变化何母都是看在眼里的,不过她只要表现出一点担忧,何越在她面前的伪装就变得更加坚固厚实一点,更加的若无其事,将汹涌暗流以风平浪静掩饰。
久而久之,何母也分不清何越什么时候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什么时候是装作高兴,因为他在她面前表现出的永远是正面的情绪。
但转折点发生在那个文件夹出现之后。
何母发现何越不再热衷于出海了,或者说,何越甚至连家门都鲜少迈出了。他时常在客厅一坐便是大半天,望着院子里移栽过来的几颗椰子树,看着宽大翠绿的叶子经受烈日的炙烤,看着它们经过暴雨的摧残。
台风过境,瓢泼的雨水仿佛无穷无尽一般洗刷着一切,从窗户向外看出去,天地模糊一片。
何母担心那些还没怎么扎根的椰子树会不会在狂风中倾倒,她站在窗前,贴着玻璃努力观察着外面:“砸到房子就坏事了……越,你说这鬼台风啥时候才能过去……”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何母回头,看见何越支着脑袋,专注地盯着外面,尽管此刻的玻璃窗只能映出他自己的倒影。
何母这才意识到,何越不是在看椰子树,也不是在看时不时落在院子里的海鸥,更不是在看偶尔路过窗外的松鼠。
他什么都没在看。
何母缓缓走近,在何越旁边坐下,动作轻柔地靠在何越肩上,何越眼神一动,他侧头,张开手将何母揽入怀中。
何母偷偷瞄着何越的脸,何越的表情令她惴惴不安,她说不清那是种怎样的表情,似乎揉杂了许多,混成了一剂成分复杂的哀伤。
这是何越近来经常出现的表情。
何母也曾试图探个究竟,弄清楚文件夹里装的是什么,能对何越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可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何母再也没见过那绀色的封皮,更无从考究其中包含了怎样的东西。
第二天,雨过天晴,可院子里一片狼藉,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
何越头痛地拎起一瓶滚落进树丛里的红酒,他脚边满池子的草屑树枝,甚至还有海草漂在水面上。
在他踟蹰要不要自己动手,拿个网将泳池捞干净时,何母走上二楼的阳台上,见他在院子里,便扬声问他:“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何越仰起头,疑惑道:“现在不就在家吗?”
何母说:“我是说回J市。”
“这里住得不舒服吗?”何越问。
“不是不舒服,我就是觉得天气太多变了,就像昨天那台风,太吓人了。”何母心有余悸:“J市就不刮台风。”
何越抿了抿嘴,一下子不知能说什么好。何母想回去,他自然要把何母的意愿摆在前头,而他自己又十分抗拒回去,内心的矛盾让他不由地定住。
何母瞧着何越纠结的样子,轻声笑道:“不想回去么?”
“我……”何越难以启齿,何母还十分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忽地就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
何越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兜里,抓了一把空气才后知后觉声音传来的方向是何母那边。
何母拿出手机,看见来电人的号码显得有些不解,她接起电话:“喂,你好……是,我现在在Y市,昨天遇到了台风,手机信号不通。”何母简单解释两句后问道:“请问有什么事情?”
何越在楼下大概能听清何母说话的内容,他感到些奇怪,看样子,打来电话的并不是于何母相熟的人,而且何母的神情严肃且认真,似乎有事发生。
通话比较简短,其间多是何母在倾听另一边讲话,不时应答一声,只不过她的声音逐渐开始颤抖,脸色泛白,不过多时,何母低声说了一句:“麻烦了……谢谢。”然后倏地放下了手机,站不稳的她小小地踉跄一步,幸亏她一手扶着阳台栏杆,不至于摔倒。
何越看瞅着何母的变化,急忙问道:“妈,谁打来的电话?出什么事了?”
何母艰难地喘了口气,她转向何越:“是公安局。”说到这里,仿佛再也不能承受了一样,眼泪夺眶而出:“警察说,你爸那场车祸,不是意外。”
顿时,何越觉得天旋地转。
酒瓶从手中滑落,砸在石板地上,霎那间四分五裂,醇香浓厚的红酒混着玻璃茬在何越脚下漫延开来,洇成一滩血一样的阴影。
前不久才下了雪,J市看守所前的马路清理得还算干净,积雪都堆在了路旁,但车轮压在路上,还是会有些“咯吱咯吱”的声响,就像压在雪上。
何越冒着寒风走向看守所大门处的岗亭,在对方再三的确认之后,他得到了可以进入的允许。
未决的犯罪嫌疑人是不允许探望的,尤其是身为被害人家属的何越,不具有探望的权利。但也正是因为他是何越,他有渠道能见到那个策划了整起车祸的人。
会见室里挂着两扇大窗户,并不像想象中的压抑,例如白炽灯配着冷色调,一派被放逐的凄惨。反而有阳光从铁栏中间穿过,照得室内明亮温暖,同时也洒在了门昶楠的头上,给他的发丝罩了一层柔光。
“居然还能再见到你。”门昶楠十分惊喜,他咧开嘴笑了,还是何越印象中温顺的样子,别无二致。
可何越却没有了以往的温文尔雅,他寒声道:“早晚会在法庭上见的。”
门昶楠凑近他们中间的玻璃,细致地端详何越冷静的面容,不可思议道:“我以为你会恨不得杀了我。”
“我没时间对你宣泄情绪,我只是想跟你聊聊。”何越说。
“有什么可聊的?你早晚都会从警察那边知道来龙去脉。”门昶楠套用何越刚才说的话。
何越没理会,直接问道:“为什么?”
“你确定想听一遍我的口供?”门昶楠直摇头,他看起来十分无奈:“好吧……就是那种普通又俗套的理由,为了夺取恒通罢了。”说到半途,他也觉得为了间公司而去害人性命这件事貌似挺滑稽的,嗤笑出声。
何越对此视若无睹,仍旧一脸冷漠:“是你还是他?”
门昶楠的笑意稍稍收起,反问何越:“有差别吗?”虽然何越没有明确说出“他”指的是谁,但门昶楠懂了,自嘲道:“我不过是他的白手套而已。”
“这也在你的供词里吗?”何越接着问。
“不在。”门昶楠眼中饱含玩味:“但他现在半死不活,跟被判了死刑没什么两样。”
探视时间只有十五分钟,何越算了下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我还有个问题,在我车里装摄像头的——”
“是我。”门昶楠抢着承认,事到如今他没什么可隐瞒的:“何越,这计划比你想象的要早多了,从我被他召回来开始,就注定了会有这一天,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谎言。”
在听到这个回答时何越没有多少意外,接到警方的请通知后,他与何母即刻坐上了飞回J市的飞机。在飞机上,何母小声地一遍一遍跟他说着电话里警察透露的只言片语,何越也渐渐将一些事情串联起来,在脑海中形成了大概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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