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非没有忘记他向苏风眠索吻这件事,也不可能不知道苏风眠为了让他退烧,前半夜几乎没有睡觉。
因为吃了退烧药,又盖了很厚的被子,季知非一直在出汗,苏风眠便不停地给自己擦汗,中途又给自己换了两件衣服,洗了几次毛巾。
季知非烧得糊里糊涂的,但是他知道,苏风眠一直在,尽管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退了烧睡着的,也不知道苏风眠什么时候躺在他身边的。
他将多余的被子轻轻地掀开, 苏风眠稍稍动了动,转了个身,转向了季知非这一侧。
季知非又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右手弯曲撑在床上,苏风眠看起来便像是很乖地睡在他身下。
他抬起左手,食指像探月器一样,小心且缓慢,如履薄冰一般地触碰苏风眠的发鬓,发鬓处的头发是被剃过的,一根一根短而粗的头发地立着,似乎和季知非食指指纹发生了巧妙的反应,让季知非觉得很舒服。
但是苏风眠没有什么反应,估计是太累了。
于是他放心地抚上苏风眠的头发,犹豫片刻,低下头亲吻苏风眠的额头,额头的温度比他嘴唇要高,温温热热的,让季知非很依恋,他便又亲吻苏风眠的眼睛,再往下游离,是苏风眠的上嘴唇。
苏风眠醒了,有些惊讶,喉咙发出几个音节,季知非才意识到身下的人醒了过来,不舍地松开苏风眠。
但是季知非没有想到,苏风眠径直地搂上他的肩膀,像盖章一样,把这个吻加深。
季知非不知道苏风眠在想什么,其实苏风眠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稀里糊涂地想要和季知非接吻,也想要更多的接触。
他们口舌缠绵了很久,直到窗外的雨渐渐下得大了,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雷响,苏风眠才偏了偏头,季知非抬起了脸。
他听见季知非问了一句:“可不可以继续。”声音很沙哑,让苏风眠心口一紧,可以或者不可以,苏风眠已经不能通过大脑决定了。
面对这样的季知非,他不可能不起生理反应,可理智告诉他不要再这样不明不白地和一个人发生关系。
只是这条底线在季知非面前,显得渺小且脆弱。
苏风眠不说话,他的表情看起来很隐忍。
季知非忽然也沉默了,不是等待苏风眠回应的沉默,而是心理的沉默。
他们都想到了十几年前的事。
对于这件事,季知非有很多想问的,问不出口,不管怎么问都像是在揭伤疤,何况自己已经说了“重新认识”。
静默了不长不短的时间,苏风眠咬了咬下唇,他的身体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呼吸也变得沉重。
所以他很小声地说:“可以的。”
这句话对季知非而言无疑是一章乐谱里最开始的一个音符,从这个音符起,逐渐奏响每一个旋律。
(......)
在最后结束之时,也没有说什么话,季知非唤了好几次苏风眠的名字,想说“我爱你”却说不出口。
他不敢说,也不愿意在做爱的时候说,这样会让“我爱你”听起来很不真诚,像一句空洞的宣言。
这个夜晚变得很冗长,苏风眠洗完澡后,季知非大抵是又睡着了。
其实洗完澡,苏风眠彻底清醒了,他不知道要不要后悔和季知非莫名其妙地上床了,不过怪不了季知非,是他妥协的,换句话讲,是他自讨苦吃罢了。
他是不会相信季知非喜欢自己的,他们此时的关系更像是吃了窝边草的炮友。
而和得不到的爱人做爱,享受之后只会有更深切的空洞袭来。
他躺在季知非旁边,望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空,他不知道几点了,总之,快天亮了。
他想过最差的结果,也就是大家再把这件事情忘掉,母亲出院也好,不幸离世也好,总之,再坐飞机回去,回到那个北方的城市,他们会再回到以前那种不远不近的关系。
纵然这个结果,苏风眠是不会接受的,他知道自己又要花很长时间去消化这一段有始无终的感情。
苏风眠想着,更加睡不着,只好摸一摸枕下,摸到一部冰凉的手机,便拿出来看了。
不过他刚开屏就知道这不是他的手机,因为微信界面堆了很多信息,大大小小的群聊什么的。
苏风眠的微信是不会有这些杂七杂八的消息的。
他本想放下,物归原主,但是,这是季知非的手机,苏风眠有些自私地想要看几眼——他随便点开了一个对话框。
对方的名字是李今绣,是消息栏里最新的消息,在没有点开之前,苏风眠仅仅以为这是一条消息,他本想着退回去可以标记一下未读。
但是没想到,对方发完一个“唉”之后,又源源不断地发来信息,而“对方正在输入中”这几个大字让苏风眠手足无措。
他几乎是被迫接收李今绣发来的消息的。
李今绣:唉,告诉你一件事,你女朋友去世了,刚刚在我们医院备的案,节哀顺变。
总共五条消息,足以让苏风眠怔忪地盯着手机屏幕出神。
他一时半会不知道自己震惊的是“女朋友”还是“去世”,但是任何一个词都会让他窒息,何况是两个词组了一个句子。
信息量太大了,苏风眠握住手机的手一抖,手机便沉沉地坠下来,砸在他鼻梁骨上。
他的鼻梁骨传来一阵疼痛,随后是钻入心口的绞痛。
如果连睡在自己旁边的季知非都会做出欺骗人的事,苏风眠想,自己还可以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什么人。
他没有再思考下去,脑子里只有最后一次去机场找叶傅轶,和他儿子对峙的场景。
不论如何,他是不会再在这条“当第三者”的路上走下去,他甚至不会跨越这个门,不管这个李今绣说的季知非的女朋友是生是死。
季知非做了一个很好的梦,醒过来后天已经亮得彻彻底底的了,他伸了一个懒腰。
因昨夜下了一场雨的缘故,空气变得很清新,每一个分子里都沾染了水分——气候湿润是这个南方城市最突出的特点。
可他还没有享受到雨后天晴带来的美好,便被不停震动的手机吸引了去。
他的手机从半个小时前就开始震动,来电人不依不饶地每隔五六分钟给他拨一次电话,他都没有醒过来。
季知非有些惊讶自己从来没有睡过这么熟,随后他想到了苏风眠,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在他看来,他们已经对对方的心意很了解了,他本来昨晚想说清楚的,但却不希望在苏风眠母亲病着的时候提出在一起的请求,他觉得很奇怪很不合时宜。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忽然想到,他们昨晚似乎不应该做这件事。
如果不是生理上的神经冲动无法抑制,再加上夜晚某种激素分泌过多,季知非或许还是会忍耐一下。
他拿过手机,接起电话。
“你怎么才接电话?”李今绣问,“你看微信了吗?怎么一个早上都没回我。”
季知非说:“没看,刚醒,怎么了?”
“......你做好心理准备,”李今绣沉吟片刻,“宋娇眉,去世了,昨晚在我们医院备的案,心肺功能衰竭抢救失败。”
季知非听了这个消息,没有特别的意外,他知道这是迟早要发生的,只是,难过和惋惜还是不可避免的。
“节哀顺变,”李今绣又补充道,“话说回来,你俩在一起多久了?”
“什么在一起?我和她是朋友,不是你想的那样。”季知非深呼吸一口气,不打算和李今绣解释,解释也白费心思,他换了个话题,“她会有葬礼吗?”
“啧,行吧,应该不会吧,不过她遗体在殡仪馆了,你要不要去一下。”
季知非想了想,如果不去以家属的身份去处理宋娇眉的后事,她的遗体一两周后,大概会被简单的火化然后不了了之。
他不希望这样,也不忍心看着宋娇眉的尸体消失殆尽。
不论如何,留一个牌位,就当是她来过人间的痕迹。
“好,我今天订个票回去吧,尸体滞留太久也是给那边的人添麻烦。”季知非说。
“算你有点良心。”李今绣感慨一下,挂了电话。
季知非挂了电话,窝在床上,订了晚上八点的飞机,他想着给苏风眠送了晚餐再走。
订了票后,他拨通苏风眠的手机号,但是对方没有接听,他又试着拨了几次,苏风眠依然没接。
他立刻给苏风眠发了一条微信,穿了衣服,洗漱过后,再看一眼手机,苏风眠没有回信息。
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苏风眠大清早的就不在了,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他母亲会在医院,他可以去医院找到苏风眠,季知非大概会被这种熟悉的感觉给折磨到抓狂。
好多年前,苏风眠就是这样走的,他好像是个从来不想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人,睡了觉就跑。
季知非想着想着便有些生气。
他赶到医院,赶到之前的病房,扫视一眼,心脏便像坐了一个跳楼机,从空中坠了下去。
他发现里面只睡了一个病人——苏风眠的母亲出院了,而且这件事情,他也完全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