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揪一揪啊,我知道了,你还是先去拍个片子。我先给你写个单。”李医生笑一下,坐回自己的皮椅,沉吟片刻,“嘀”一声刷下苏落崎的医保卡,在键盘上敲打几个字符,“行了,先去拍个片子,待会再过来。”
他将绿油油的卡递给苏风眠,苏风眠接过时犹豫了半晌。
如果现在带苏落崎拍片子,等她拍完片,再折返回来看病上药拿药,整个过程估计一个早上都不一定折腾的完。
可他今天有两个班的连堂课要上,苏落崎也不能再落课程了。马上就要全省模拟考,他很担心苏落崎现在呈现出下滑趋势的成绩。
他蹙眉接过卡,心思已经飞回了学校。
这种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人。
纵然不喜欢当老师,但他这个老师当的还是很称职。
苏风眠思绪神游在空气里,打开了诊室的门,门口站了一个正准备进来的男人。
他们隔得很近,仅仅一个拳头的距离,男人比苏风眠高些,所以苏风眠看不见男人的脸,他还在神游,并没有反应过来该让路抑或是该等对方让路,直直地撞上去——当然距离这么短他也反应不过来。
“啊,对不起。”苏风眠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退后两步,一抬头,看见男人的脸,和他令人捉摸不透的黑色眼睛。
对方是季知非。
双方都像扎进泥堆的木锥子一样杵在原地,季知非想起了自己昨晚偷窥苏风眠的社交主页以至于失眠失梦这件事,喉结隐约地小幅度滚动一下,没有说话。
“那个,季知非,你让一下?”苏风眠像不会飞的雏鸟挥翅一样摆摆手,面露微笑,不过他没有真的想笑,他只是难堪。
撞谁都好,季知非不行,这让他尴尬无比。
季知非站直了身子,意识到自己盯着苏风眠看了挺久——其实也不久,只不过对他们的关系而言,这三秒钟恍若一个世纪。
“哦,抱歉。”季知非侧过身,让出半个门距的路,“你怎么来了?”
“她脚扭伤了。”苏风眠回答,从他身边经过时也没有看着他的眼睛说话。
季知非想说,不是你出了事就好。
但是他的学生在场,这么说的话,他的学生或许会不高兴,季知非便闭了嘴,目送他从自己眼前走远离开,才进了诊室。
“老师,那个人是谁?看起来有点眼熟。”苏落崎坐在收费窗口旁边的椅子上,问苏风眠,苏风眠在排队给她付拍片子的钱,回答说:“你忘了?上次是他给你做的手术。他就是那个季医生。”
苏落崎沉思片刻,又问:“老师和他很熟吗?”
“……一般般吧。”苏风眠轻声道,低头数着钱包里的钱,“以前是大学同学。”
“怪不得,他挺关心你的。”苏落崎笑了,“不过为什么季医生会在骨科门诊?他是不是也受伤了?还是说他兼职骨科啊?”
苏风眠被苏落崎接二连三的问题给打败,无奈地长叹,说话也拖着音节:“我不知道啊——他是医生去哪个科室都一样,只要是医院。”
“可是他穿的是便服啊,没穿白大褂我差点没认出他来。”苏落崎撇撇嘴,“不过,不得不说,季医生倒挺帅的。”
“……嗯。”苏风眠没有再接她的话,等了几分钟,排到自己,麻利付了钱,又扶着苏落崎去拍片。
在等待苏落崎的时间里,苏风眠的确不知不觉地就开始思考“季医生为什么会在那里,还穿着便服”这件小事。
季知非看起来和诊室外普通病人没什么两样,不过,他也有可能只是去找个同事。
苏风眠正放由自己胡思乱想,手机在口袋里响起来,他拿出来看,来电的人是他等了一个晚上的叶傅轶。
苏风眠看了一下X光室的情况,苏落崎或许一时半会不会出来,他走到了较为僻静的走廊角落,确保X光室的大门在他视线范围之内。
苏风眠又看了手机屏幕上端小小的数字,早晨七点半,奄奄地接起已经响了半分钟的电话。
他不说话,以营造一种早晨没睡醒的状态。
“已经醒了?”叶傅轶柔和的声音给他一种错觉,“还是被我吵醒了?”
苏风眠斟酌了词句,道:“已经醒了,准备出门。”
“那好,路上注意安全。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家,你想吃点什么?”叶傅轶的声音溢满了愉悦,放假能让他高兴,放假能让任何人高兴,除了苏风眠。
苏风眠不希望叶傅轶今天放假,这样他就没有了搬回自己家住的机会。
“随便,都可以,我平时吃的那些就好。”苏风眠说着,肩膀往墙上靠,目光停在不远处,他在想苏落崎为什么还没有出来,几乎没有在听叶傅轶在说什么。
“你在听吗?还是信号不好?”叶傅轶果然说了点什么,可惜苏风眠没有听入耳。
“我……”苏风眠依旧没有回过神。
“你想在家吃,还是我们晚上出去吃?”叶傅轶又问,这次他的问话没有了起初的轻柔,让苏风眠逼着自己不要再发呆出神,艰难地思考了一下,告诉叶傅轶:“我今晚要回一趟我家。”
叶傅轶在那头沉默少时,于是只能听见杂音,还有一个男生或者男人的声音,具体在说什么,苏风眠没有听清楚,但他希望叶傅轶再安静一会儿,再沉默一会儿,并且不要挂电话。
可是叶傅轶对那个人说了几句话——苏风眠听不清的话——又对苏风眠说了几句话:“我要送我朋友去一个地方,你今晚不来我这住对吗?”
“对。”
“好,注意安全,我先挂了。”
苏风眠失望地放下手机,看了看窗外的风景,只有一大片绿植和进进出出的私家车。
他将视线收回来,转入X光室门前的人群中。
不久后,他看见苏落崎从X光室磕磕绊绊地走了出来,左右张望,苏风眠才收好手机,大步走了过去。
“需要等多久出结果?”苏风眠走到她跟前,问她。
“护士说要一两个小时吧,我有点饿了,想吃东西。”苏落崎说。
“那你在这里等着,等结果,我先去帮你买点吃的。”
苏风眠去了医院大楼下的早餐铺子,现在还早,所以早餐店人满为患,排起了长龙。他看一看手表,还有半个多小时,他就要回学校上课,可是苏落崎这边等结果要一两个小时。
苏风眠不想再请假换课,这段时间他的出勤率已经降低了不少,如此下去,学生和级长都会对他心存不满。
“你没吃早餐啊?”
他正排着队,听到身后似乎是有人和他说话,他下意识地应一声:“啊?”
“我说你没吃早餐啊?”
还真是身后有人在和他说话。
他回头望去。
苏风眠不意外说话的人是季知非,他认得季知非的声音,应了一声之后他已经反应过来了。
所以看到季知非的时候,他没有表露出惊讶。
其实还是惊讶的,毕竟季知非几乎不会主动和他打招呼。
苏风眠不自觉地抓一下袖口,点头,不说话。
“哦,我这有买多了的,你要不要?”季知非说着便拎起一袋子馒头包子,透明塑料袋里的白馒头白包子看起来像圆鼓鼓的鱼肚皮,还是热乎的,冒着蒸汽,将透明的塑料袋蒸得朦胧。
苏风眠瞅一眼自己前面的队伍,不知道该不该收。
季知非说:“拿着吧,不拿我也喂垃圾桶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蛮平静,所以苏风眠收下了:“我待会转账给你,这里多少钱?”
“不到十块,算了吧,就当我做慈善。”季知非笑了笑,看着苏风眠,心里却隐隐约约地难受。
“谢谢。”苏风眠没有过多停留,脱离了漫长的队伍,直接往医院大楼去。
季知非也跟在他旁边。
这种并肩走路的时刻不多,苏风眠记得就算在大学也很少能和季知非走在一起。
通常他都是走在后面,跟在季知非身后,那时候他太毛躁,怕自己无法收敛喜悦的情绪,吓到季知非。
而就算换做现在,苏风眠也没有变得足够沉稳,他走在季知非旁边始终有一种蝴蝶扑花的暗自欣喜,不敢扑得太明显,于是整个人都很别扭。
好像不会走路了。
袋子里的包子热气蒸上他的手指,湿了一点,冷风吹过便是寒凉。
他想换一个手拎,抬起左手时擦过季知非的手背,苏风眠险些要说句“对不起”,话还没说出口,季知非先开口了:“苏落崎情况还好吧?”
苏风眠偏头看季知非眼底的云翳,他大概没有察觉到那一瞬间的接触。
说来也是,这种细节也只有苏风眠会一直耿耿于怀。
苏风眠回答:“挺好的,就是昨晚突然摔到脚了,所以就今天来给她看脚。”
季知非想起来昨晚自己忽然就下线了的行为,有点后悔。他借着一点点的身高优势瞄一眼旁边的苏风眠,苏风眠看起来也是风平浪静。
“你呢?”苏风眠忽然抬起脸,两个人的视线就在冷空气里撞上,季知非立即转而看前面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