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杨收回视线看着他,开口的时候语气有点不太确定:“消消乐?”
他嘴角微微上扬,双目圆溜溜的,镀上灯光,像一对宝石,章页觉得他的眼睛过分好看,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眼皮:“学习那么好,玩那么弱智的游戏?”
程杨卡壳了一下:“呃,可能学习太累了吧,玩的时候就不想动脑子。”
章页略略点头,打开了游戏界面:“你要不要试着玩一下这个【XX】,挺好玩的。”
一起玩游戏可以拉近人和人的距离,这是他姐姐章雯教他的。
程杨忽然望指着他斜后方说:“那是吴导和孙副导吧?”
章页抬头,转过去看了一眼,看完迅疾转回来趴在了桌子上。
店内用半人高的矮墙隔出一个个小空间,两个导演的位置在不远处的一方空间里,如果正常坐着,他们这边是也看不到导演们那边的,恰逢服务员上菜,两个导演一同站了起来,吴导先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盘子,转交给孙副导时,捏了一下他的小手指,章页一时惊得趴下来后连话都忘了讲。
程杨没看那么仔细,尽管莫名其妙,却也跟着趴了下来,下巴搁在手臂上,用气声说:“咱们出来吃饭,不能让导演知道吗?”
俩人活像在课堂上搞小动作的学生,因为怕被老师抓包,脸几乎都贴在了桌子上。
那个动作那么暧昧,章页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既然不能说,一时也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只能这样混过去了,于是他趴在胳膊上含糊地点了下头。
☆、7
趴了大概五六分钟,两人点的面和小菜陆续送了上来,章页丢给程杨一个眼神,程杨会意,稍稍抬头朝那边看了一眼,看完朝章页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有点苦涩。
“饿了?”
“嗯。”程杨下巴垫在手背上,轻轻点了下头。
章页低声说:“开动吧,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好。”筷子盒在程杨这一侧,他抽一双递给章页,又给自己抽了一双。
俩人弓肩缩背,恨不得出溜到桌子下面去,在面快要吃完的时候,程杨缓缓坐直了身子:“总算是走了。”
章页也呼出一口气:“一顿饭吃得心跳一百八。”
程杨忽然想起一事:“其实出来吃饭的不光我们。”
章页丢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吸了一口杯子里的鲜榨果汁。
“朱振庭他们也出去了。”程杨解释说,在背后议论人毕竟不好,他没有提蒙姚。
或许是自己眼花了,或许是真的,但都不适宜对外说,章页只好糊弄程杨:“之前我待过一个剧组,演员晚上出去撸串喝酒,第二天不在状态,被导演骂得可惨了。”
程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多问。
两人都吃撑了,饭后没有再骑单车,散步往回走。
章页感觉很神奇,刚认识一天的人,一起吃饭一起散步。
他想到一天前他坐在车子里,想起程杨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词是黏腻,像D市的天气,仅仅一顿饭,他已经对程杨改观了,人还真是善变。
回到酒店章页先去冲了澡,然后靠在床头点开了度娘,度了一会儿后终于忍不住给他们公司总监打了电话。
单总监今天早下班,此刻在家中书房里喝茶看书,接到章页电话,用笑声问:“你还没睡?”
“刚洗完澡,准备睡了,想咨询你一点事儿。”
章页没事很少打电话,单洁已经习惯了,她把手里的书倒扣在桌子上:“你说。”
“那个,就是我们组的孙副导,你知道他结婚没有?”
“你问这个干什么?”单洁失笑道。
“晚上出去吃饭的时候,碰到他跟吴震,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就,有点暧昧吧。”
单洁叹了一声:“你是想问他俩是什么关系吧?”
章页终于会正常说话了:“对。”
“我只能说就是你看到的那种关系。”单洁的语气有点暧昧。
“可是我刚才搜了一下,基本搜不到孙副导的资料,那个吴震吧,吴震他结过婚,离婚是因为那什么年轻演员。”
“捕风捉影的事情你也信,你要想知道是不是,接下来你不是天天跟他一块工作嘛,自己判断。”单洁说罢挂了电话,重新将书拿了起来。
片刻后,她又拨出一通电话。
“刚才章页问我他们剧组导演和副导演是什么关系,他竟然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章雯靠在真皮办公椅里,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单洁又说:“我觉得可能是你们过分敏感了,章页跟舅妈是不一样的。”
章雯望着办公桌对面墙壁上的一副画出了会儿神,幽幽道:“但愿吧。”
·
一天后就正式开始拍了,第一场戏讲的是师兄沈锷和小师妹苏泠泉去翠微峰给徐温送粮,见到徐温后才知道老道长已经死了。
由于剧中翠微峰的天气类似冬天,场景里的树都是光秃秃的,还要有冰,所以这场戏在影棚里面拍。
章页没有台词,全程都是心理活动。
导演喊了开始,几人各自站好位,章页在嘈杂的棚子里深吸一口气,努力找感觉。
蒙姚提着食盒在前面小跑,他大步跟在后面,鼓风机吹得他想要闭眼,又不得不努力睁大,刚走两步,导演就叫了停。
吴震拍了下手,示意章页朝他那边看,然后大着嗓门说:“小章啊,你别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好吧?”
经过前天晚上的事情,章页再看到吴震的感觉有点微妙,他张了张嘴:“我……不是要等程杨抬起头后我才起心理活动,才需要演的吗?”
吴震瞪着眼问他:“你是来干嘛的?”
章页还是初次跟吴震一起工作,之前负责他们B组的导演是这部剧的执行导演,虽然性子也急,但不会像吴震这样当着许多人的面儿发问,他一时有点蒙了,不确定地指了指蒙姚手里的食盒:“送粮。”
吴震道:“对啊,你们是来送粮,但是送粮之前,你已经知道了山上住着这么一个人,那现在能亲眼上来看一下,是不是会有好奇?他究竟是谁啊,为啥住在上面啊,长啥样儿啊,跟掌门是什么关系啊,对不对?”
章页点头:“我知道了。”
吴震又拍了一下手:“好,重新来。”
于是章页跟着蒙姚退回去,又重新走了一次。
周围有人说话,还有工作人员在走动,章页仍然进入不了角色,他心里在想这两天剧本围读的时候吴震没少夸程杨,程杨才十九岁,没有演过戏,为什么他就能那么快地进入角色,难道真的存在天赋一说吗?网上说他带资进组,看来投资他的人也很有眼光,如果找一个驾驭不了这个角色的人过来演,就算同样给他男一号,可能也演不下来。
旁边的蒙姚念完了第一句台词,章页看到程杨慢慢抬起了头,他蓦地回过神。
程杨的眼尾微微下垂,眼角弧度尖锐,眼球很黑,没有焦距地凝视着前方,有一种茫然的感觉。
然后那一对瞳仁慢慢聚焦,终于望向蒙姚,但又透着戒备和警惕,让章页觉得他随时都有可能会掉头跑开。
章页本来还担心自己演不出怜悯,可是对着这样一双眼睛,他心里不由得颤了一下,他想起来曾经见到过的那些大山里的小孩,眼神很干净,看到陌生人会流露出戒备。
同样生而为人,有的人家境优渥,从小被父母捧在掌心,有的人父母为生计四处奔波,从小就被留守在山村,说公平,公平不过是相对不公平而捏造出来的一个词汇……
很顺利,直接就过了,连章页自己都觉得意外。
吴震从监视器后面站起来:“影棚里面太热了,穿了好几层都出汗了吧?你们补一下妆,小蒙去B组找余敏老师,小程和小章跟我去拍下一场。”
章页还在愣神,旁边的剧组助理把剧本递给了他:“准备下一场吧。”
下一场戏拍的是徐温下山后在隰桑居和师兄弟发生不愉快,被打了一拳,独自跑去洛水边坐着,沈锷得知后跑去找他。
章页记得这一场有一个亲密的镜头,到时候他需要把程杨的脸托起来看伤势……
早晨没有台词没有动作就被吴震念了,他怕自己会演不下来。
迟疑一下,他向程杨走了过去:“程老师,咱们对对台词吧。”
程杨有一瞬的愣神,然后他错开了视线:“别叫我程老师,我们班主任也姓程。”
章页懂了他的意思,不禁失笑:“你学习那么好还会怕老师?”不过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他想起那晚电梯里那通电话里曾提过一位老师。
一旁的工作人员在忙着移鼓风机和摄像机,场地要重新布置,他们站在当中,倒显得碍事,程杨没答他的话,更没留意他表情的变换,已大步向外走去,章页下意识跟了出去。
下一场戏不用换衣服,不过程杨的妆要调整,剧组的助理跟上来,催着程杨去化妆间,章页心想现在并不是对台词的好时机。
走出影棚,甬道上是大日头,饶是此地雨水丰沛,两侧的芭蕉叶子也不大有精神。日光晒得人睁不开眼,想到要走一会儿才能到房车,章页顶着三层戏服,热得冒汗,索性跟着程杨一起去了化妆间,那间屋子里有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