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态 番外完 (断肠人在脚下)
- 类型:现代耽美
- 作者:断肠人在脚下
- 入库:04.10
高桐支起身子,扶着墙一点点往外走,直到厕所门口附近,他才看见刚才进来的人。那个人身材高大修长、侧脸都笼罩在阴影之下,正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手。
高桐蓦然在原地怔忪,他心脏一滞,身体都僵硬了。
对方转过身来,面沉似水地打量着他。
“需要纸吗?”
高桐看着对方,瑟缩一般往后退了几步,随后摇了摇头。
“没想到打得这么惨。” 柏修文轻笑道,他把擦过的纸巾随手扔到垃圾篓里,神色如常:“那我先上课去了,用不用帮你请个假?”
他淡淡说着,随后转身握上了门把手。门吱嘎一声开了。
这时他背后却突然传来微弱的一声呼喊,高桐低声叫着他的名字,柏修文。
柏修文面无表情地侧头看他。
“我没有。我真的不是同性恋……”高桐艰涩地开口,他扶着厕所冰冷的墙壁,在对方的注视下整个人都在颤抖,“那天,那天是因为……”
说到这里却卡住了,他不知怎么说下去。
因为什么呢?谁会相信他?
是那天那两个男生说他是同性恋的吗?甚至说他对柏修文有想法?
高桐又闭上了嘴,无奈又失力地呼吸。
然后他看见对方脸上带着淡笑,而后无所谓地说:“你以后还是要注意一点的。虽然我对这种事不大在意,但也难免会觉得有点恶心。” 顿了顿又道:“那件衣服就不用还给我了,扔掉就好。”
随后再没等高桐的答复,他转身出去了。
门轰地一声关上了,高桐的耳朵也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像是有个人用剪刀直插进了他的耳朵里、伴随着耳蜗的旋涡一点点沉沦下去。
他默不作声地洗了把脸,又把身上的黑泥一点点擦掉,回到了宿舍。他收拾好东西,破天荒地请了假,在星期一的早上就坐上了回县城的大巴。父母看见他鼻青脸肿一身伤地回来,纷纷惊诧又心疼地问怎么回事,高桐只是沉默——无限的、无止尽的沉默。
他洗了个澡,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望着满墙的三好学生奖状,看了好久,呆滞又迷茫地看着,直到日暮西斜,他最终陷入了沉沉的梦境。
恍然间,他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桐桐、桐桐。他又闻到饭菜诱人的香味,听见母亲温柔地叫他起来吃晚饭了,待会一起去接秋秋……
于是心满意足地,快活地醒来。
黄粱梦一场。他左右环顾了自身所处环境。白茫茫的一片,是医院。高桐呆愣着胡乱地抹了一把脸,都是湿的。
后来怎么了呢?
后来的事不值一提,大抵是人世境遇,难免有起有落,只怪他自己倒霉。那以后他再没和柏修文说过一句话,兴许这样就能不让对方觉得恶心,只是后来柏修文再就很少在住校了,两人接触机会都少的可怜。
高桐的成绩一落千丈,各科老师和教导主任都找他谈过话,可是都没用,最终高考失利,他不顾父母反对,一意孤行挑了个远离故土的地方。
只是他再也没开始过新的人生。他徘徊迷走在往事里、在过去的噩梦里,一步步地,走过人生每一个拐角,孤僻而自我地、随意又偏激地活,就这样逐渐步入平庸之海。
他也曾有过伟大的理想与少年的梦,然而万丈苍天、山河美梦,如今梦醒时分,臆想碎成了星星点点的玻璃碴子。
人通常以为一生是漫长的。只是回首往事时才倏然惊觉大概就是这么一晃儿的功夫,多少岁月就淌过去了。
高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走出休息室,他看见母亲、妹妹东倒西歪在长椅上睡着。正巧这时手术室的灯灭了,大门倏地被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出来。
“高立群的家属是吧?”医生看起来似乎很疲惫,眼圈都是青灰色的。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认真且耐心地说:“手术成功了。现在病人在休息。”
这下眼泪再也止不住,高桐嘴唇哆嗦了几下,扑通一声给对方跪了下来。他疯狂地磕了几个头,咚咚、咚咚——“谢谢,谢谢医生!谢谢……”
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不知如何表达感谢,他这种人的谢谢实在是太轻太卑微了,可是这也是他仅有的了。
磕头声瞬间便把在一旁睡着的妇人和女孩惊醒,得知情况后,女人孩子也都一齐跪下,咣咣咣地砸着医院光洁的地砖。他们哭得鼻涕眼泪都出来,嘴里不停念叨着感谢上苍。
高桐把母亲和妹妹都紧紧抱在一起。他的视线穿透了那扇决定死生的手术室的玻璃大门,那一瞬间似乎又穿越了时空,再次回到了热烈盛放的少年时代。
在茫茫时空里,仿佛有肃穆古朴的声音在拷问着他。
——“你做过最后悔的事是什么?这件事对你接下的人生有什么影响?”
有的。有的……
他在世人巨大的恶意里,在盛大的人间世里,活到至今,唯一想通的就是:
他根本就,不该存在。
第92章
“来,张嘴,啊——”
高秋跪坐在床边上,小手托着个保温碗,吹了口勺子里的粥,颇是有模有样给父亲喂了一口。
距离手术结束已经有几天,父亲的身体渐渐好转了许多。虽然还没法下床,但是人的精气神都上来了,此刻男人正张嘴吃粥,眼里盛着笑意看着自己的小女儿。
父女其乐融融,一旁的妇人倒是静静看着。她心想等到时候回家了,可得好好去寺庙里拜拜——年前出了这么大变故,多亏佛祖保佑,把老头子从鬼门关前拽了回来。
她这儿子也是真争气,估计在外工作攒了不少钱,不仅付了医药费,还给升了单人病房,有最好的医生护士照料着。单人病房可比那什么多人共用的好多了,暖气充足、还有个大扇的窗户,灌满了外头温暖明亮的日光,照得屋子里特亮堂。
她打算再顺道给儿子求个好姻缘,当妈的总得操心这个,这都二十四五了,还没找着个对象,说出去要被邻里乡亲笑话的。她最了解自个儿儿子,虽然整天闷声吭不出几句话,但实际上人稳当又扎实,内里又是个容易害羞的,一看就是对姑娘家死心塌地、好的不得了的性子。
“妈妈,哥哥去哪里了呀?”
小女儿银铃似地声音把她从畅想中拉了出来,妇人眼角带着笑指了指外面,“找大夫谈话去了吧,你别烦你哥啊,人家说正事儿呢。”
“我想跟哥哥玩儿。”高秋撅起嘴,把碗放到旁边架子上,“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呀。”
妇人想了想:“你哥好像就是去问这个呢,等会他进来的时候再问他吧。”
话音刚落,门就被打开了,伴随着青年微低的声线:“那好,谢谢大夫了。”高秋扑了上去:“哥哥!”
哎。高桐转过身,弯下腰轻声回答她,爸吃完饭了?
高秋:“嘿嘿,喂完了,一点都没撒出来。”
高桐失笑,摸了摸妹妹的头发,转头对母亲道:“医生说年前不建议咱们回家,术后观察要一周左右,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情况。”
妇人点点头,叹了口气。高秋也小大人似地叹声:“我想回家过年,吃烤鸡腿和饺子。”
高桐垂眸看着她,温声道:“哥哥给你买。”
他把高秋抱起来,走到病床旁的椅子坐下,看着病床上的男人,说道:“爸,等过两天咱们再回家吧,您先在这儿养养病,我这回请了假不回南京了,能陪你们好多时间。”
病床上的父亲嘴唇开合几次,皮肤皲裂似地,他最终没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枯黄的手。
高桐也是无言,紧紧地握住了。两只手紧密地连在一起,他们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液,这一握,倒像是在传承着什么。
……
就这样过去了两天,终于是把大年三十迎来了。
高桐先在家门口放了几串炮仗冲冲霉运,便坐车去了医院。一路上到处都是鞭炮声,店家牌匾上都挂着大红灯笼,颇为热闹喜庆。医院倒没那么夸张,只是大门也上挂着倒福,几个来上班的年轻小护士穿上了红棉袄。
高桐进病房的时候,发现爸妈已经在吃早饭了。问了才知是医院食堂特地给做的,有韭菜鸡蛋和猪肉芹菜馅儿的饺子、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和葱拌豆腐,配上大骨头汤,很是大补。高桐尝了几个,发现味道还不错,只是入口时恍然想起在上海的那半个月吃的蟹黄汤包,莹白玉润的包子皮儿和点缀的微末蟹黄,咬下去一口鲜亮的汤汁淌进嘴里……
这些事不过发生在几天前,如今看来却恍如隔世。高桐怔怔望着阳光投射进来的光斑,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打开电脑,开始投简历。
虽然父亲的病已经告一段落,但他辛苦的日子还在后头。如今是欠了一屁股债,手头里分毫不剩,不找工作全家就等喝西北风了。
中午的时候几个亲戚轮番来医院看父亲,带了很多水果、瓜子和鸡鸭之类的熟食,也顺道给高秋包了几个小红包。高秋认真地接了过来,鞠了好几个躬,祝长辈们新年快乐、万事如意,甚至还背出了从一到十的祝福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