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右脚悠悠坠下来,一滴血落得闲情逸致。
姚岸纳罕,赶紧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姚见颀也早转了身,去寻挪到卧室里的药箱。
“没关系。”笪翎接了姚岸递来的纸巾,在他歉意出口之前说。
但姚岸还是不厌其烦:“抱歉。”
“你指什么?”笪翎将手纸笼统地包到伤口,打了个结,“弄伤了我的脚,还是,打碎了我心爱的杯子?”
“这杯子……”姚岸度了度这一手的支离破碎,“是你的?”
“我做的。”笪翎转而前倾,拎起一张碎片,“你看,这上面的植物是情人泪,烧制完成后它的颜色变淡了一点,还因为温度,比我画的原型更大。”
姚岸凑近了瞧,就着他的手,果然是一泪盈盈的绿之铃,于风飘疏之感。
“脚没事了?”
姚见颀不知何时过来,将药箱放在茶几上,不着痕地在两人间划开。
“我们在聊杯子。”笪翎托腮,望向他,“本来打算送给你的。”
“送我?”姚见颀将药箱打开,信眼一望。
“已经没戏了。”笪翎自在地笑着,将瓷片扔进垃圾桶,滚回沙发里。
“需要帮忙吗?”姚见颀问他,拿出一瓶类似碘伏的瓶子。
“我来吧。”姚岸将满手的琳琅抖落。
也算是专业对口,姚见颀给姚岸让出了位置,简单翻译了一下药品名称。
“药品的英文我倒还记得多。”姚岸朝他笑了一笑,洋洋的,“你去弄点吃的吧,真有些饿了,菜和肉都切好了,正经炒一下就行。”
姚见颀待了一待,直到姚岸将棉球渡湿之后催自己“快去呀”,才算完整地走了。
笪翎的脚上还捆着卫生纸,濡出一缕红痕,姚岸坐上沙发一端,正要把纸巾取下,那腿却一折,束了起来。
“他好小气,对不对。”笪翎将下巴垫在膝盖上。
姚岸不明:“嗯?”
“让你和别人单独待一下都不乐意。”笪翎以下巴为支点晃了晃头,“尤其是我。”
姚岸不禁往厨房处瞧了一眼,门已经关上,互相隔绝着油烟机和话语的声音。
“没有啊。”他下意识回护。
“有的。”笪翎笑笑。
姚岸摸不透也不太想摸透他说这么一句做什么,晃晃手中棉球:“消毒吧。”
“不用这么小题大做。”笪翎放下腿,盘坐着朝他靠拢一些,“我就是想找个机会,和你聊聊天。”
“和我聊天还需要特地找机会吗。”姚岸不以为意,见他对自己的患处真的混不吝,又医者仁心道,“你确定碎渣没黏在脚上?”
“没有没有,别管这个。”笪翎甚至将纸巾摘下来,扔进桶,急什么似的,“现在我可以提问了吗?”
姚岸只得将东西放下:“你问。”
“你真的打算在这里留下来?”笪翎紧随其后,“整整一年?”
姚岸没想他问的是这个,拾过医药箱,道:“对,见颀跟你说的吗?”
“我自己能猜到。”笪翎轻哂,“在他参加m2的面试那天。”
姚岸便用干净的棉球擦干镊子,说:“那你还问。”
“再次确认一下咯。”笪翎探量着他,“毕竟这有些叫人意外。”
他的每则话都仿佛旁敲侧击,令姚岸难以忽视,可又不大想按照对方布置好的说辞。
“出租屋里多出一个人,你可能不大习惯。”姚岸不就着他的话问,而说,“是我没考虑到,不好意思。”
“你知道的,”笪翎暧声道,“不是因为这个。”
“我不知道。”姚岸与他对视。
“好吧。”笪翎换了副语调,闲谈一般,回到自己,“一直以来我都讨厌确立长期稳定的亲密关系,其中一个原因呢,就是你难免成为对方的奴隶。”
“可你们——”他抵近,呢呢私语,“好像还不够亲密?”
这大概又是一个会令姚见颀“小气”的距离,姚岸眯了眯眼,可这样的距离中并不存在任何值得遐想的氛围,相反,他倒是嗅到了浓浓的寻衅。
“你们还没有做过吧。”
尤其是当对方这么问的时候。
姚岸不说话,将分别将棉球和镊子扔进垃圾桶和药箱底层,他没有必须回答这个问题义务。
“我又猜对咯?”笪翎乐滋滋的,就像玩一款游戏,还不厌烦地解释原理,“这一点儿都不难,你们晚上真的很安静。”
“……”姚岸一时没忍住,“你就那么得空?”
“哈哈哈哈。”笪翎大笑,后仰在椅背上,精巧的喉结上上下下,“怎么了,这可是力比多啊,何苦压抑?”
姚岸给说中,更不再搭理,只在药箱里翻搅几下,仿佛比头次见的时候空出来一些。
身旁的人还在幸灾乐祸,姚岸为叫停,故意问:“你的保健品呢?”
笪翎舔了舔牙床,笑方才停歇:“什么保健品?”
“拿走了吗。”姚岸随口道。
笪翎又叠过来,两手在身前,撑着沙发,将药箱看了一整遍。
“里头可从没有我的东西。”他说。
姚岸阖上药箱的手稍顿,他明明记得姚见颀说过:“之前你不是放了保养品在这吗,还挺多的。”
“你也看到了,我压根不用这玩意儿。”笪翎敲敲脚背,一副事不关己。
姚岸蹙了蹙眉,犹豫是记忆还是此刻出了偏差,这时,厨房的门恰好敞开,一股子油烟拌着两声咳嗽冒了出来。
“姚岸,你过来看看。”姚见颀拿着黏了黑的锅铲道。
姚岸又讶又笑,说着“没被油溅到吧”,然后不假思索地起身,要把药箱放回茶几。
笪翎趁机屈下身,在姚岸手边做了一个巧妙的眼风。
“你看。”他口型道,“我说了吧。”
第161章 纪念品
端午临近,较近的那家华人超市在门口摆了一个硕大的粽子模型,许多居民在蹭空调的同时跑去合影,顺便与粽子赛头围。
姚岸左手提着容量不小的矿泉水,走到门边已经快喝了一大半,仍旧补充不了他额头脖颈乃至全身淌出的水分。
难得能在一个汉语密度这么大的空间里待一待,尽管都是为了在烫脚的地面上保持最利己的恒温,姚岸还是从那些寒暄的只言片语中感受到一种难违的亲切。
“……昨天38度,我在屋里坐了一天居然觉得还好,这他妈都过得什么日子啊。”
“本来打算去室内泳池避暑的,可人门口早立牌劝退了,里头完全爆满,别说游了,能站着都不错。”
后边两个带着口音的男人在闲聊,被姚岸当作背景音,他又灌了一嗓子矿泉水,隆隆地感受着空调,才算缓过来一些。
他其实喝不惯这里的直饮水,总觉得跟家里味道不同,还带一股子肥皂味,而姚见颀吃东西向来比他刁钻,只是所有的刁钻都在日月里熬成了不得已的习惯。姚岸不想让对方平白费心,总是趁着对方不在的时候上街买矿泉水,好些时候就这么打发了。
正放空,后脖子忽地一冻,蛇似的一条冰倰倰贴上来。
起初他没动,以为是杜老奶奶,姚岸搬过来之后经常和她照面,包括在超市蹭空调,语言不通却十分融洽,只不知对方看待自己为何总满眼怜惜,动则施以抚爱,对亲孙子似的,姚岸一度怀疑姚见颀在人跟前编了什么故事,苦于证据无凿。
“哎!”
姚岸呐了一短声,因为那沁凉的原来是只手,毫不客气地在他颈侧摊平,收拢,指甲于喉结处轻轻搔了一下。
还能是谁,姚岸回眼,只不过先于那人涔涔的眼睛的,是一个冒着白气的雪球。
“给。”姚见颀说。
两人蹲在一个水平线上,姚岸没忙着接,而是扬起脸咬了一口。
“嘶——”冰了牙龈,姚岸抿嘴道,“什么时候来的,没点动静。”
雪球上的咬痕很快在烈日下消泯,淌下来的糖汁漏进姚见颀指缝,他依旧支着手,说:“比你早到几分钟。”
“买东西?”
“订了一桶纯净水。”
姚岸刚啃下一块蛋筒皮,闻言掉下来半块,他看着姚见颀,后者举什么都若轻,一种很甘心的平静。
“你……”
“我面试通过了。”姚见颀旋了旋甜筒,将无缺的那面朝向姚岸。
姚岸的思绪于是被转移,替他惊喜:“这么快?”
“刚刚出来的。”姚见颀另只手敲了敲口袋里露出一角的手机。
“就知道你没问题!”姚岸揽住姚见颀的肩膀,比他还欢快,“想吃什么,哥请你!”
姚见颀笑了笑,将冰淇淋球送到他嘴边:“你先把这个消化了,行吗?”
“吃粽子怎么样,快过节了,我们自己包。”姚岸自顾自说,张嘴去够,又退了点儿,“你也来一口呗。”
“你吃。”姚见颀将冰淇淋斜一点儿,“快化了,你赶紧。”
又有新的粉白汁水流下来,眼见着乱了他的手,姚岸叼了一口,哈着冷气说:“我来拿。”
姚见颀没让,说“反正脏了”,于是就这么一手托腮一手投喂,叫姚岸在烈日的背后哼哧哈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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