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邻居,”匡正把门让开,拍拍段小钧的背,“叫宝哥。”
邻居?段小钧看屋里这氛围,情侣衫,热排骨,地上还趴着只大黑狗,头都不抬,吭哧吭哧啃骨头。
一旁,匡正把内裤扔给宝绽,段小钧的心开始跳,他挑内裤的时候就想了,匡正这身材怎么也得是185的号……
他吞了口唾沫,尴尬,同时也震惊,匡正这么an的男人居然也搞了这个,接着一转念,他帅得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好像也不奇怪……
拽了拽领带,段小钧多少有一点介意,但更多的是意外,甚至还有些好奇,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掺在一起,他卡着嗓子叫了一声:“宝哥……”
“你好,”一杯水递到面前,握杯的手细长,指尖因为干活儿微微泛红,“还麻烦你特地跑一趟。”
“姓段,”匡正介绍,“我手下的分析师。”
段小钧接过杯,是撒了一点盐的柠檬水:“谢谢宝哥。”
“小段,快坐,”宝绽亲切地招呼他,把他往桌边领,“正好赶上了,吃一口再走,排骨炖土豆。”
段小钧晕头晕脑的,刚要坐下,一只大手搭住他的后脖子,使劲儿捏了捏:“饿吗,小段,”匡正从来没这么叫过他,是催他走,“不饿吧?”
留上司家吃饭确实有点没大没小,但匡正越是赶他,段小钧越逆反,把心一横,斩钉截铁地说:“饿。”
然后大剌剌在桌边坐下。
这顿三个人的饭,吃得比两个人还安静,除了“排骨好吃”、“房子不错”之外真没什么话说,唯一的华点是段小钧扛不住沉默,问了一句狗叫什么名字,宝绽和匡正一点默契都没有:
“大黑。”
“威廉。”
段小钧:“……”
气氛实在太尬,囫囵吃完,他匆匆告辞。下午公司没什么事,匡正不想回去了,开车送宝绽到地铁站,嘱咐他注意安全。
宝绽搭13号线进市内,今天是如意洲乔迁新址的日子,白天市中心不让走厢货,大家伙约好了晚上运家什,他先去翡翠太阳请了假,然后赶到白石路。
雇的车已经到了,时阔亭和应笑侬正往车上搬东西,萨爽也在,一个个满头大汗,宝绽挽着袖子跑上去,帮着把立柜扛上车。
一整楼的东西,全装完已经七点多了,宝绽叫时阔亭跟他进楼再看一遍,留应笑侬和萨爽在外头看车,陈柔恩长头发一甩,追着时阔亭去了。
“哎师姐……”萨爽一脸落寞,应笑侬凑过去:“谢谢啊。”
萨爽斜他一眼:“又不是为你们。”
热脸贴了冷屁股,应笑侬一口气顶到嗓子眼儿,但为了宝绽,他忍了。
萨爽接着说:“是为了我师姐。”
应笑侬眼珠子一转,有主意了。
“你说她,”萨爽靠着车厢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小姑娘家家的,往市团一待多好,非得出来跟你们受这种罪。”
“谁说不是呢,”应笑侬挨着他,也靠在厢板上,“就咱们这团,没爹疼没娘爱的,往后烂事指定少不了,她一个小丫头,真缺一个护着她的人。”
萨爽耳朵一动,转头瞧着他。
应笑侬那张脸是真漂亮,月光下千娇百媚的,下巴一扬,朝他抛了个媚眼:“小哥哥,来吗?”
萨爽推了他一把:“你自己都说这破团没指望,我来了,不是掉大窟窿里了?”
“又不是为我们。”应笑侬学着他的话。
萨爽的眼皮开始跳。
应笑侬呵呵笑:“为你师姐嘛。”
宝绽和时阔亭从楼里出来,没落下什么,只捡着两个坐垫,应笑侬转身上驾驶室,陈柔恩和萨爽跟他坐前头,时阔亭和宝绽发扬风格,到后头和家什坐一起。
基金会那房子地点好得吓人,在萃熙华都正对面,一颗珠子似的落在十字路口,算是市中心的中心。据说前两年有个华侨花大价钱买的,一通装修捐给了昆剧院,后来昆剧院土地置换,这戏楼倒了好几手,成了基金会的资产。
到地方他们也没顾上细看,七手八脚忙着卸车,安顿下来都十一点多了,这时候抬头一瞧,古色古香的小三层,从里到外一水儿的中式装潢,连洗手间都雕梁画栋。时阔亭拿胳膊肘碰了宝绽一下:“我的宝处,”他笑起来,嘴角一个小酒坑,“打今儿起,这就是您的江山了。”
宝绽仰头站在金碧辉煌的双龙莲花藻井下,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
第40章
这是栋为戏而生的楼, 布局、装饰、风格, 无一处不透着百年粉墨的味道, 只是一直没碰到懂它的主人, 平白荒废了岁月。
大伙簇拥着宝绽走进一楼正厅的戏台,不大一个空间, 极尽浮华, 池座的座椅全部是缎面,二楼一周只有七个包厢,但每一厢都是独立的天地, 有碧瓦重檐, 有花墙小帘, 挂着喜气的红灯笼,一派豪奢气象。
戏台高高耸在中央,台两侧的照明灯亮着, 朦朦胧胧一点光,照出了旧时代的味道。台前是一圈木雕阑干,守旧(1)是俏丽的粉白色,绣着繁复的百鸟朝凤图, 上场门出将下场门入相,全照着老规矩来。
“我的妈……”萨爽惊得眼睛都直了, “这地方……是我们的了?”
“是我们的, ”应笑侬抱着膀子气他,“不是你的。”
萨爽斜他一眼。
“你什么时候加入了,”应笑侬冲他笑:“才是你的。”
“这台子有点小, ”时阔亭说的是舞台尺寸,和现在剧院的标准舞台不同,走的是传统戏台的规制,类似话剧的小剧场。
“台子倒没什么,正好我们也没有跑场的龙套,”应笑侬转身看向观众席,“就是座儿太少了。”
大伙随着他回头看,观众席只有一二两层,除却二楼的包厢,整个一楼拢共一百来个座儿,这意味着满场也才能收一百张门票,按一张票二十块钱算,累死累活唱一个晚上,最多收入两千块。
“别想太远了,”宝绽瞥向应笑侬,眼神执着而坚定,“一个座儿我们都唱。”
他说得对,这是如意洲的最后一口气,只要有一个观众,这口气也得挺着。
萨爽兴奋得不得了,嘴上说着不进团,口气却跟团里人一样:“宝处,亮一嗓子?”
新台子,宝绽是该上去踩踩,他迈步走向那个富丽的高台,仿佛迎向一个梦,鼻子发酸,胸口发热,一个跨步,跳上去。
时阔亭亦步亦趋,把胡琴从琴囊里拿出来,在一排侧首坐下,瞧一眼宝绽的姿势,右手虚拢着,像握着一把扇,于是拉弓走弦,一段西皮二六。
宝绽开嗓,果然是《空城计》,没有一兵一卒的诸葛亮在西城城头迎接兵强马壮的司马懿:“我正在城楼……”
只半句,大伙就愣了,他是清唱,没有麦,更谈不上音响效果,可耳边的声音那么洪亮华美,这样细腻丰富的人声,是高保真器材无法比拟的。
“我去……”萨爽胳膊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这台子不用麦!”
应笑侬缓缓点头:“真正的传统戏台。”
每个人的眼神都认真起来,没有演员不爱这样的舞台,咬字、吐息都货真价实,演员和观众之间没有距离,我一张口,就到你那儿。
宝绽提起气接着唱: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胡琴走着,他突然抿了嘴,时阔亭立起弓子等着他,只见他望向这无人的坐席,苦笑着摆了摆手:“不吉利。”
大伙面面相觑。
“不吉利,”宝绽重复,“空城、空城,别真给唱空了城。”
应笑侬反应过来:“对对,”他忙给萨爽使眼色,“招牌呢,咱把招牌挂上!”
萨爽不知道如意洲之前那些周折,也想象不到,茫然地看着陈柔恩去找招牌。
如意洲的招牌用红布包着,宝绽一路抱着,眼下立在台边,应笑侬和萨爽去拖了两张桌子,摞起来放在台前,宝绽爬上去,踮起脚还是够不着。
这是萨爽的强项,他挽袖子要上:“我来……”
应笑侬却把他拉住了,那是“如意洲”的匾,是宝绽和时阔亭的命,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挂的。
时阔亭登上桌,拽了拽裤腿,在宝绽脚边蹲下:“上来。”
宝绽抱着招牌,有些迟疑。
“上来,”时阔亭说,“你举着‘如意洲’,我撑着你。”
这话一语双关,叫宝绽眼热:“师哥,不是小时候了,我怕把你压着。”
“没事,”时阔亭指着自己的脖子,“硬着呢,正好够撑你的分量。”
他们是最亲的师兄弟,歧路一起走,酸苦一起尝,宝绽跨上去,坐在他肩头,时阔亭一猛劲儿站起来,两手握着他的大腿,咬着牙,稳稳把他撑住。
萨爽和应笑侬在下头伸着手,生怕他撑不住把宝绽摔下来,在众人的注目中,“如意洲”越升越高,最后悬在戏台中央。
时阔亭放下宝绽,护着他跳下桌,两人回头看,只见历久弥新的三个字,终于在这方借来的舞台上找到了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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