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哥夫妇出了门,时阔亭和应笑侬瘫坐在大厅的长椅上,一万块不算多,但对他们来说绝对不算少,时阔亭的钱全搭在如意洲上,应笑侬手头有点钱,但不够:“走吧,咱俩分头借。”
他们去借钱,宝绽被带到派出所二楼的一个小房间,有床,有电视,像是民警晚上休息的地方,辅警在外头把门上了锁。
宝绽听着那声音,到窗边坐下,垂着头,盯着地上的一块方寸之地。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进派出所,第一次被警察关,怔怔的,一出神就是大半天,红日渐渐西斜,窗外漫过淡紫色的云霞,突然,手机响了。
他打个哆嗦,接起来:“喂?”
“在哪儿呢?”是匡正的声音,“我送你回家。”
静了半晌,宝绽说:“不用了。”
匡正敲键盘的手停住:“你没事吧?”
宝绽没说话。
“喂?喂!”匡正保存数据,把电脑关机,“宝绽?”
“我没事,”宝绽强挤出一个笑,骗他,“我已经到家了,在沙发上睡了一觉。”
匡正的心放下来:“那我不回去了,晚上加班。”
“嗯。”宝绽轻声应,就要挂电话,匡正忽然说,“对了,我早上换了个胎,千斤顶扔在车库门口,你帮我看一眼还在不在。”
宝绽眨了眨眼,从窗边站起来,假装走了几步:“千斤顶……在的。”
匡正踢了一脚桌子挡板,他早上根本没换胎,也没什么狗屁千斤顶:“宝绽,你到底在哪儿呢!”
宝绽没想到他使诈,虚脱了似的,一屁股坐在床角。
“我告诉你,”匡正的声音沉下去,他不高兴了,很吓人,“今天你要是不告诉我你在哪儿,我……”
“柳桥派出所,”宝绽无助地说,“哥,我在柳桥派出所。”
(1)切末:京剧演出中的道具布景统称切末。
第15章
匡正没用多长时间就到了,到的时候天还没黑,宝绽听见门锁响,从床上站起来,盯着那扇门,心咚咚跳。
门打开,匡正穿着一身银色的丝质西装走进来,看见宝绽的脸,神色一变,反身出去找辅警:“不是说他打人吗,怎么他脸上有伤!”
接着,是下楼梯的声音,宝绽赶紧跟上,边往楼下跑边喊:“哥!”
一楼,匡正在和负责的民警理论:“……你们说他打人我才交的钱,我不差这点钱,但他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太阳穴都青了!”
他交钱了?宝绽顿住脚,一万八千四,还有他这份情,自己怎么还?
“你没看他把人家打的呢,满脸都是血,”警察按规定办的案,不心虚,“事实认定过了,双方签字同意,我们完成调解。”
“调解?”匡正冷笑,“你们就是和稀泥的。”
小警察来气了:“我警告你啊,别乱说话。”
“我从来都这么说话,”匡正一点也不怵他,“哪句话犯法了,你找我律师。”
警察上下把他看看,知道他是有钱人,见宝绽站在那儿,转移目标:“行了,你朋友来领你了,走吧。”
“走什么走,”匡正不依不饶,“打他那孙子呢,我要告他!”
“警察同志,”宝绽走过来,很不好意思地说,“弄错了,你把钱退给他,我朋友去取钱还没回来。”
这话一出,警察和匡正都愣了,齐齐看向他。
“我不能再拿你钱了,”宝绽碰了碰匡正的胳膊肘,小声说,“你把钱要回来。”
小民警一看他俩起“内讧”了,特来劲儿:“行啊,”他朝匡正伸手,“刚才给你开的收据呢,给我,我把钱退你。”
匡正被小警察拿了一把,很窝火:“什么收据,没了。”
“刚给你的,”警察的嗓门高起来,“别说我们人民警察收钱不给收据啊,这可是原则问题。”
收据真没了,刚才匡正交完钱,把收据一团扔垃圾箱了,“别跟我闹,”他推宝绽,不再提告人的事,“走。”
“真不行,”宝绽不走,“我都拿你八千四了……”
“哎我说,”小警察好奇,在工作台后头问:“你俩什么关系?”
匡正瞥他一眼:“邻居。”
小警察拿眼把他俩扫扫,摇头,匡正气儿不顺:“你摇什么头?”
“你开豪车的吧,”小警察问他,又问宝绽,“你骑自行车的吧,”他摊手,“你们俩怎么可能是邻居?”
小警察也是警察,分析的不错,匡正箍着宝绽的肩膀:“朋友,行了吧?”
小警察笑笑,朝他们摆个手,算是再见。
钱拿不回来,人也出来了,宝绽只好给时阔亭和应笑侬打电话,告诉他们没事了,让他们放心。坐上车,匡正系上安全带要发动,看副驾驶那边的座椅灯亮着,一转头,见宝绽仰头靠在椅背上,两手捣着脸。
他以为他疼,没管安全带,挂档就要上医院,这时,宝绽呓语般说:“太难了……”
匡正踩下刹车。
“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匡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自从认识宝绽,他头上好像就有一片乌云,抹不去,吹不散,应该是钱,不多的一笔,却把他逼成这样。
“我好累啊,哥……”
一声“哥”,让匡正的心揪起来,他恨不得自己捧着钱往宝绽手里塞,但忍住了,以宝绽的性子,砸钱绝不是帮他。
他把人送回家,自己回公司加班,第二天早上准时在宝绽门口等,等了半个多小时人也没出来,匡正猜他还没平复,没吵他,开车走了。
宝绽这么在家窝了两天,窝得脸上的瘀伤发黄变淡,时阔亭和应笑侬来了,还带着邝爷,老爷子一进门就抓住他的手,心疼地攥着:“受苦了,宝处!”
宝绽哪能让老爷子担心,大剌剌地笑:“全好啦,邝爷。”
时阔亭和应笑侬在旁边帮腔:“就是,邝爷,你看,宝处这大房子,这客厅,这沙发,多气派!”
邝爷看宝绽住的好,打心眼儿里高兴:“好,好,这大屋子配得上我们宝儿!”
时老爷子还在的时候,邝爷一直叫他宝儿,后来宝绽挑起如意洲的大梁,才改口称宝处,今天这一声“宝儿”,宝绽忍不住红了眼眶。
时阔亭瞧出来了,把邝爷往楼上领,偌大的客厅只剩下宝绽和应笑侬,“小侬,”宝绽说,“你给我介绍个活儿吧。”
“啊?”应笑侬猝不及防。
“你和师哥都在外头有活儿,就我一直闲着,”宝绽低下头,“往后不行了。”
“有什么不行的,”应笑侬大包大揽,“我们养着你。”
宝绽摇头:“欠的钱得还哪。”
提起这个应笑侬就来气,要不是那个姓鲁的王八蛋,宝绽哪能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一万八。
“我那活儿你干不了,”应笑侬脑筋一转,把时阔亭搬出来,“再说,你去端茶倒水,老时也舍不得啊。”
宝绽往楼梯那边瞄一眼:“不告诉他。”
应笑侬最受不了宝绽求他,一求一个准儿:“行……我打个电话,之前干过的一家夜店常年招人,端盘子你行吗?”
“没问题,”宝绽的眼睛亮了,“我今天就能上班!”
别说时阔亭,就是匡正知道宝绽要去夜店伺候人,也不能同意,但他这两天没在家,熔合的项目进展很快,过了第一轮出价,正在准备管理层演讲,改稿子是VP的活儿,他干到半夜,从办公室出来,四周的灯全黑了,只有段小钧那儿亮着一块,傻小子正伏在桌上奋笔疾书。
“干什么呢?”匡正走过去,看他面前铺了一堆纸,上头密密麻麻的,全是算式。
段小钧抬起头,眼神锈蚀,白眼球上有几条血丝,“我在算内部收益率。”
匡正深深地皱起眉头:“你算这个干什么?”
“我听Clemen跟人聊天,说债券定价会用到这个,对以后的企业估值也有用……”他越说声音越小,显然在匡正这样的大神面前极不自信。
内部收益率是个不算复杂的公式,但是有很多项,而且全是带指数的除法,“你是不是傻?”匡正扔下这么一句,扭头走了。
出来到电梯间,刚按下按钮,手机响,是一帮资产管理部的狐朋狗友,喝了酒,在嘈杂的音乐声中喊:“匡正,出来!我们在翡翠太阳!”
翡翠太阳是金融街附近的一家高端夜店,匡正把手机拿远,喊回去:“你们这帮老狗,多大岁数了,加完班还不回家,想猝死啊!”
那边换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捂着话筒说:“你还不知道吧,华银的李大头,他找了两个小姐在凯宾斯基玩双飞,让他老婆抓住了!就刚才的事儿,他老婆现在在华银52层,哭着喊着要跳楼,都打110了!”
匡正没忍住,噗嗤笑了,骂了句脏的:“这小子傻逼吧。”
“就是,快来!”那边兴高采烈的,“好久没这种狗血戏码了,哥们儿开了一打好酒嗨皮,我他妈爱死金融街了!”
“你们真不是东西,”匡正这么说,兴致却被挑起来,“等着。”
挂断电话,电梯也来了,他正要迈步,回头看一眼办公区那束光,又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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