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旭用一种嘶哑到可怕的声音,念出台词:
“我们来这世上的时候都是圣徒,都是无罪的人。是你将我带来这世上的,最该赎罪的就是你!”
曲婳闭上眼睛,感受到了与冷丽雯如出一辙的绝望。
第73章
112.
大约晚上十二点左右的时候,又是三长三短的敲门声,笃定、不歇息,除非他打开那扇门。这敲门声彷佛成为了一种固定仪式,非要等来一个接受它的人,否则这声音就会一直落下。杨鸥不堪其扰,只能恼怒地盯着那扇门。
忽然,那敲门声停了,一段短暂的空白出现,然而,这只不过是在酝酿下一进攻方式。须旭的声音接了上来,喊他的名字。杨鸥觉得只要他一打开门 ,门外的一切就会像龙卷风一样,迅速扑进来,搅得他无处立足。他翻身下床,赤脚走到门边,默默伫立了一会儿,等待着对方离开。须旭似乎是铁了心,毫无退却之意,敲得更急躁了些。杨鸥始终没卸防,站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在这一瞬间,杨鸥发现,自己也可以如此残忍,以前那样的心软不复存在。
电话忽然在这时响了,在静谧的夜里,铃声显得更加庞大而清晰。杨鸥疾步走向床头,瞥到屏幕上滚动的名字是徐幻森,他干脆地摁灭。显然,须旭知道他在房内装死,在电话铃响得那一刹那,他滞了几秒,但紧接着,更剧烈地砸向了门。
杨鸥知道,如果现在不开门,须旭这样的动静可能会惊动剧组的其他人,然后又让人看去一场热闹的笑话。
他心下一横,猛地拉开门。
“你疯了吗?”杨鸥不悦,“你懂不懂什么叫做善罢甘休?”
他终于敲开他的门,怎么可以善罢甘休。
“我不知道,”须旭恬不知耻地说,“要不然你告诉我......什么叫善罢甘休。”
说完,他上前一步,低下头,鼻尖几乎贴着他的肩膀。
“须旭——”杨鸥条件反射地退后一步,惊呼,“你干什么?!”
“你很怕我?”须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看山去有些失落,“我现在对于你,有这么可怕?”
杨鸥此时只有一个念头,他的确很可怕,比亡命徒还要执拗。
“杨鸥,”须旭垂下头,借着黑暗的庇护,袒露似真似假的脆弱,“你其实还放不下我,对不对?如果你真能那么狠心,那你根本不会开门,也不会像那样看着我...... ”
简直颠倒是非,说着说着,好像这些都成了真,杨鸥甚至听见轻轻的低泣声。
果然,杨鸥麻木地想,从来都是这招,连换一换的想法都没有。
须旭低低抽泣,手放在眼睛上,月光从室外洒进来,照出若隐若现的泪渍。
杨鸥静静看他的表演,心硬如铁。可是那两道泪,从眼睛里流出,从掌心里淌过,变成锋利的武器,将刃对准了他。
他别过头去,不愿再看他。
“杨鸥,真得不能给我个机会吗?这些日子以来,你也看见了......”须旭断断续续,“我是真心想和好,无论你对我是怎样的态度,我都能接受,我现在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愿意回头,看我一眼,我可以马......”
杨鸥突然打断他,“马上干什么?抛弃给你资源、给你荣华富贵的人?那你这样也挺不讲情面的。”
“我、我......”须旭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和礼先生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哪样?”杨鸥鄙夷地冷笑,“既然有勇气做,还没有勇气承认?”
须旭陷入沉默。
也许是错觉,也许是真的,杨鸥看见须旭脸上的痛苦一闪而过。
“那不算什么,我跟其他人都不能作数......”须旭恢复了些平静,“我以前是迫不得已,如果不离开你,就会连累了你。”
“你觉得我会相信这些鬼话?”
须旭湿着脸,看他,“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都已经发生了,我的确做错了。但人都会犯错误的,杨鸥......你就有自信认为自己做过的所有选择都是正确的吗?”
杨鸥觉得自己不能再同他诡辩下去,指着门,无声地命令,希望他离开。
须旭抿着唇,微微颤抖,不再说什么。大概默了半分钟,他忽然扑过来,抱住杨鸥,将他潮湿的脸、潮湿的唇,对准了杨鸥,迫不及待地胡乱吻他、触他的脸庞。
杨鸥大骇,用尽力气,推开了他。
须旭被推开,颓然的怔在原地,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臂随着胸膛起伏,开始抽搐。然后,他痛苦地、近乎歇斯底里地哀嚎了一声。
“是因为他吗——”须旭愤怒地问,泪也跟着落了下来,“杨鸥——你是不是爱上了别人——爱上了邢望海!”
杨鸥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像两具失去了生气的傀儡,冷酷对峙。月光凿出一口井,让他们的影子沉在井底。
“这和你无关。”杨鸥冷漠的声音回荡在虚拟的井中,“须旭,我们结束了,很早以前就结束了。我不可能再回头了。”
须旭失魂落魄地离开,杨鸥看着他的背影,一言难尽,胸口像被压了一块石头。
他去找电话,回拨给徐幻森。嘟了好久,那边终于接起来。
“干嘛?”杨鸥恹恹问。
对面有些嘈杂,徐幻森的声音断断续续,“老杨、我出国了、正好……好……看见、……你什么……”
“什么?喂——”杨鸥蹙眉,喊了几声森子,对面倏地断了线。
“艹——”徐幻森盯着不给力的手机,暗暗骂了一句。
齐情正在选明信片,听见骂声,悄悄靠了过来,“怎么?跟你那好哥们联系不上?”
徐幻森抬抬眉,“没事,我寄他公司去,一回事,反正不就走个形式嘛。”
齐情努努嘴,为徐幻森的不解风情。
节目第一期开始录制了,第一站就是从阿根廷出发前往南极,在当地按主题搜罗汽车,每位嘉宾选一辆,就这样借助陆地和海洋上的辅助交通工具,穿过雷克海峡,进入南极圈。
到达南极的前哨,就是乌斯怀亚。乌斯怀亚最出名的就是那座在无数电影或纪录片里出镜的灯塔,以及世界尽头的邮局。
齐情找准时机,半是撒娇半是怂恿徐幻森,暂时离开大部队,偷摸着去著名景点打卡。徐幻森是制片人,团队唯他是瞻,也没人敢怀疑他和齐情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选好明信片,填上地址,齐情拽着徐幻森盖邮戳,再郑重地投入邮筒。
徐幻森盯着他,觉得他此时就像一个小孩子,对这世上的一切都抱有虔诚的希望,譬如还相信圣诞老人,相信童话最后都有美好的结局。
齐情发现不加掩饰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羞赧道:“看什么啊——”
徐幻森掀了掀嘴唇,眼神飘向天空,指了指头顶,“别自恋,我在看信天翁......哇,那只好肥。”
齐情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两人沿着栈桥走,去看灯塔。午后阳光泛滥,照得海面波光粼粼。现在不是旅游旺季,海边只有稀稀拉拉、一无所知的游客。他们在灯塔边缘晃悠了一圈,攀上一块礁石,驻足眺望大海。
“ 你知道吗?我现在想按下暂停键,为了这一刻。”齐情忽然说。
徐幻森有些讶然,侧目看他。
“除了喝醉酒、生病以外,你很少能够这么安静地同我相处。”齐情边说边笑,“我们好像总是在吵架。”
好像真是这样,他总是在醉,排山倒海地吐,除此以外,他还让他看见过最虚弱的样子。
“我......”他好像不知该拿这种场合怎么办,吞吐半天,结果只是喉咙涌上一股酸涩。
齐情与他对视,目光明亮,比划出一根指头,然后轻轻晃动着,阳光在他指尖跳跃。齐情倾身,徐幻森蓦地一惊,那阳光就顺着齐情指尖抵上他的唇,柔柔的热度,却令他悸动不已。
“你知道吗,我有一个秘密......”
徐幻森滚了滚喉结,不说话,他想等他说完。
“但对你而言,不算秘密了......我知道你肯定在想,为什么我总是表现得很蠢,脾气很大,那是因为我从小就是被宠大的,你知道我爸爸他们很厉害吧,他们习惯于帮我铺路,为我解决一切麻烦,所以我才有趾高气昂的资本......但徐幻森,你知道吗?我其实很想独立,很想做一些疯狂的事情,很想抛下现在拥有的一切,当不是偶像的齐情,譬如现在——”
齐情撤掉指头,脸忽然靠近,放大在眼前,徐幻森心悸得更厉害了。
“我从来没遇见过像你这样的人,”齐情的目光湿漉漉,整个人的气息徐徐扑向徐幻森,“很讨厌,从来不给我留情面......”
徐幻森为了掩饰尴尬,佯怒,“你就是想说这个——”
句尾被悬而未决的吻收纳,海鸥在他们头上盘旋,两人周身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如今,他们身处异国,都没有了身份,只是陆地尽头上的两个小点。大概正是少了那些束缚,才有机会顺流而下。徐幻森无意识扣紧了齐情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隔了好一会儿,齐情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的唇,似乎为刚刚的突兀行为感到有些歉意,对着他羞涩、抱歉地笑了一下,仿若一个情窦初开的中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