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幻森终于觉得,邢望海曾经的客观而疏离不再,这一次,他看他,有了真实的温度。
邢望海的退圈宣言自然引发了新一轮爆炸,当天的其余热搜完全没法比拼。就连徐幻森的手机都在不停震,圈内人在不停问,这也太突然了吧,好歹也算个小流量、摇钱树,就这样偃旗息鼓了,星闻到底怎么想的啊。
徐幻森走出会场,给杨鸥打了个电话,对方没有接,大概在忙,他只好微信留言。到了停车场,坐进车里,他却半天没有发动引擎。随后,一阵清脆的敲玻璃声将他拉回现实,他有些恍然地降下车窗,面对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齐情伸手进来,揉了揉他的脸颊,因为戴着口罩,声音就有些闷。
“怎么在发呆,电话也不接?”
徐幻森惊讶地反问:“不是说好在家里等我吗?你来这里,不怕......”
还未等他尽数说完,齐情已经敏捷地上了副驾驶位。
“不怕,今天所有狗仔都被邢望海吸引走了,没人关注我。”
徐幻森叹了口气,“他要退圈,有跟你提过吗?”
齐情突然沉默下来,徐幻森伏在方向盘上,侧头盯着他,心里有了种怪异的预感。
齐情实在不会隐藏内心,他别过脸去,望向车窗外的车道。
“他昨晚给我打过电话,在你睡着的时候......”齐情微微蹙眉,语调稍顿,而后以陷入回忆似的口吻说道:“不仅仅是向公众坦诚的那两点,他还害怕连累到我,如果一旦深扒,通过蛛丝马迹,会挖出邢望海的父亲,邢蕴。还有当年在芸县,被掩盖下去的案子。草蛇灰线,在这世上任何犯过的错误都不是无迹可寻。只要有诚心想扳到我和他的人存在一天,我们就永远处在风险之下。虽然,这是个伪命题。邢望海说,他已经这样了,不必要再多牺牲一个人。他的退出是想保全我——”
徐幻森皱眉,不太理解,真得严重到这种地步吗?
齐情继续,“比起功成名就,他可能更向往简单的生活吧。”
徐幻森被这番话搅得走神,如若要细致研究起来,总觉得逻辑不对劲,可究竟漏洞在哪,却毫无头绪。但于情于理上,没有任何好争议的,尤其对付齐情这种容易被感情牵着鼻子走的,简直不要太精准狠。
“那......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有跟你细说吗?”
齐情摇摇头,“应该还是优先治疗吧,其余的,他没有多说。”
徐幻森不再多问,发动汽车,驶出停车场。
他握着方向盘,心里一直在想,杨鸥呢,他该怎么面对这个情况?
齐情提醒他该转弯了,他打了把方向盘,盯着前路。
“在想什么?”齐情忽然问。
徐幻森微微一滞,不转头,也感受到了身上有一股凝视。
“你觉得......”他顿了顿,寻找更合适的措辞,“会不会,一切都是大错特错呢?”
“你指什么?”齐情不明所以。
“算了,没什么。”徐幻森不想再把事情搞复杂,能够得到齐情的回望,他已经知足。
153.
杨鸥觉得自己应该被打垮了。
邢望海的消息像潮水一般涌向他,即使身隔数千公里,他对他依然无孔不入。
他向全世界宣告,只为了让他投降。
他从没有意识到,邢望海采取的策略,竟会是逃避又挑战。
电话响了许久,他盯着屏幕上的名字,第一次生出怯意。
但铃声持续在让他难堪,彷佛他不接起来,就会一直这样下去,不停不歇。
杨鸥伸出手,最终还是接了。
他们之间生出了沉寂的空白,比沉默还要令人无措。
“我是不是把所有事都搞得很棘手?”邢望海问。
他该承认吗?
——谁敢相信,在此时,他竟有点儿埋怨起他来。如此冲动,如此不计后果。
杨鸥长叹一口气,然后用陈述某种不可逆事实的语气道:“邢望海,你让我们走投无路。”
第98章
154.
邢望海给齐情打电话,说自己要去找杨鸥,希望他能送自己一程。他如今是在风口浪尖的人物,热度还没过去,高铁、飞机统统不能坐,能拜托的人又少得可怜,思来想去,齐情依旧是第一人选。
讲电话时,徐幻森也在一边,他捅捅齐情,自告奋勇揽下活。
“怎么回事?”齐情奇怪,“你不是很讨厌掺和别人的事吗?”
徐幻森解释:“我答应过杨鸥,邢望海这边要是有什么困难,义不容辞支援。”
“就这?”齐情撇撇嘴,“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徐幻森故意逗他。
齐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总不能说,以为看我面子吧。
徐幻森猜出他在想什么,揽过人,哄道:“当然也因为你啦,你这么重视他,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齐情心里高兴,面上表现得淡定,嘴巴不甘示弱,“你以前是不是只会用这一招哄人。”
徐幻森一愣,觉出吃醋的味道,只好谄笑,“怎么会呢,想太多啦,我以前恋爱都不谈,哪里有机会哄人。”
齐情懒得跟他掰扯过往,躺在他怀里,掐住他一边脸,警告:“从现在开始,你要是敢对别人笑的这么轻浮,我可不会饶你。”
徐幻森装吃痛状,俯头看他,眨眨眼睛,揶揄:“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啊。”
齐情嘁了一声,两人不一会儿就闹作一团。
齐情和徐幻森一道驱车去邢望海家里接人。徐幻森在车里等,齐情怕邢望海有行李,就去敲门。
邢望海开门很快,齐情见了他,不由一愣。
他的头发剃得很短,成了板寸,能看见有些泛青的头皮。邢望海没理会对方讶异的眼神,淡定自如从玄关衣柜取了顶棒球帽扣在脑袋上,拍怕齐情肩膀,“走吧。”
邢望海其实没什么行李,只有一只登机箱,看样子不像是要跋涉远途。齐情替他推着箱子,徐幻森已经从车上下来,迎面接过箱子放到后备箱。
邢望海没带口罩,温和地对徐幻森一笑,“谢谢了,徐总。”
徐幻森捋起了衬衣袖子,大手一挥,十分豪气道:“没事,举手之劳。”
三人上了车,邢望海一人坐在后座。
徐幻森的车窗玻璃镀了膜,从外面看不清车里内容,所以车窗全部封闭起来后,尽管是白天,车内光线依然暗淡。
通过后视镜,徐幻森忍不住瞟了几眼在后座的邢望海。
他没有闭目养神,注意到了徐幻森的视线,干脆大方地回以微笑。这就让徐幻森不由地尴尬起来,只好找话题。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齐情在开车。
经过隧道时,车内更暗了,几乎像驶入黑夜。
“你是怎么说服叶阿姨和舅舅的?”齐情忽然插话。
徐幻森微微一怔,预感到这可能会是个很沉重的话题。
邢望海侧头,看见自己的倒影在玻璃上,变了形的一晃一晃。
“在你和他们的印象中,我应该一直以来就是那种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吧——
齐情握着方向盘,面色复杂地张了张嘴,最终却没吐出一个字。
邢望海一动不动地盯着车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继续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关于一个偷了飞机的男人。在很多人眼中,他平淡无奇,日复一日从事着枯燥无聊的工作,从行李传送带上将一件件行李搬下来,再搬上去,重复,不停地重复。他在偷飞机前,从来没有真正学过如何驾驶飞机,还是一架庞巴迪Q400。你要知道,很多在模拟舱上过课的飞行学员也不可能第一次驾驶就能成功,他在那个平平无奇的下午,不仅启动了飞机,还在海平面上炫耀似地做了几个高难度飞行动作。
“他还跟塔台对过话,向他们开玩笑似地说,如果我成功降落,会不会破格被录取,成为一名正式的飞行员。他还说,他驾驶飞机不为别的,就是想去看看那只虎鲸,孤注一掷,驼了自己死去幼崽十七天最后放手的虎鲸......他想看看她现在在哪儿,还在那片海域吗,还在海平面上孤独地流浪吗——
“他最终没有降落,毕竟从未受过专业训练,根本应付不了突然情况,后来在西雅图附近的小岛上坠亡。这些日子,我总会想到他,听他和塔台最后的对话......”邢望海的声音有些哽咽,“在这个世界上,我或者他都不是最不幸的人。我们虽然在忍受某些不如意,但想得开一点,也能说服自己,不要在乎,忍忍就过去了。的确,生活就是这样,稍微屈服一点,认命一点,也是能过下去的。我以前并不喜欢大人们给我的冰淇淋口味,但我知道,这在他们眼中,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更何况,我就算吃到了我喜欢的口味,能改变些什么呢,大人们该忘记的还是会忘记。所以,我从来都不会主动选择,即使走上演戏这条路,都会有人为我铺平道路。”
说到这里,邢望海顿了顿,语调变得缓和,但说不出来的忧伤。
“齐情,我很羡慕你,真的。每次,你都那么勇敢表达自己的观点,跟大人们对抗,向一切不喜欢的都能说‘不’,我看着你,彷佛能看见很多能量从你体内涌出来,像是太阳,源源不断,照耀四方。我大概就是那种反应很迟钝,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吧。所以我啊,就在想,齐情真好,他在成为他自己,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