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松树后,李浔的脚尖动了动,却听见周游用女孩子特有的,很柔软的语调问出了他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那你能跟我说说你的困扰吗?”
李浔脚步一顿。
他内心忽然产生了很邪恶的念头,他竟然希望宋仰就此打住,不要再和她深入聊下去。他渴望宋仰将平素的愉快与苦闷都与他分享,仅与他分享。
很快他又为自己的这种离谱的占有欲感到羞愧无比。
可最后,他还是听见宋仰开口了。
宋仰告诉周游,他曾以为自己能拿到省运会的名额,高兴了一个晚上,还和舍友大肆庆祝一番,可最后那名额却成了别人的,他都不知道怎么和舍友解释;
成绩不断下滑,家人的期待让他感到山一样的压力和歉疚,同寝室的朋友都有了新的目标,而他的前途一片渺茫;
他不知道射箭运动员原来练那么多项体能,他的腰肌劳损日渐严重,打喷嚏的时候都会犯疼,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好起来;
他遇到了艰难的瓶颈期,训练时常不再状态,很害怕自己的成绩再也上不去,怕自己真的无法逃脱小脸拿不出好成绩的魔咒,怕自己将来真的像孙胖说的那样,一事无成;
他对射箭的喜爱,对未来的期待,最终都变成压垮他的稻草,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成绩有了执念,圆心以外的位置,都无法让他感到快乐。
李浔沉默低头,心中被酸胀的情绪填满。
那些都是宋仰不曾向他倾诉过的苦恼。
第45章 舅舅,撒谎的人鼻子会变长哦。
晚风微凉,李浔行走在朦胧的月色之下,很有共鸣地回想起自己意志消沉的那段时光。
他有种感觉,宋仰和他是一类人,这辈子注定离不开射箭。他们为它快乐,为它痛苦,也因为它,感受到生命的鲜活灿烂。
但也正因为热爱,因为野心蓬勃,不甘与恐惧矛盾地冲击,导致心理状态几近崩溃,宋仰此刻的为难之处他都感同身受。
这是大部分运动员都会面临的难题,他知道宋仰终有一天也要在绝境中做出抉择,但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他没办法像周游那样,轻松淡然地安慰宋仰:“不练也没关系的,其实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值得你去挖掘。”
这世上确实有很多有趣的新鲜事,可对于他们而言,对弓箭的爱融进骨肉,一旦分离就好像断线的风筝,失去方向。
这如果放在武侠,在旁人看来,这大概就是走火入魔。
那晚之后,李浔没再催宋仰到箭馆上课,他认为宋仰需要时间去思考和规划,至于怎么选择,他都得尊重。
到了周五的傍晚,他收到宋仰主动发来的信息,但不是什么好消息。
宋仰:【这周有事,晚点回,你不用带我了。】
他们平时每两周回一趟家,从宋仰入学到现在,都是一起回家,毫无例外。
他感觉宋仰在刻意躲他,但只是因为一个省运会名额吗?他认识的宋仰,没那么小家子气。他们的感情总不能因为名额而产生裂痕吧?还有,宋仰和周游那关系是闹哪样?就单纯倾诉舒解郁闷还是另有所图?
一天天上赶子地在人姑娘面前刷存在感,看书非得找个这么僻静的小角落,卖可怜能刷好感度吗?真是愚蠢!
他完全忘记自己几天前被宋仰那小眼神戳得方寸大乱的时刻,满腹酸水往外喷涌。
也不知道这俩人最近还有没有暗戳戳联络增进感情,周游会对宋仰动心吗?
带着一肚子怨气,他气势汹汹地坐进车里,差点儿把车玻璃震碎。
长路漫漫,副驾没人扯皮,李浔困倦无比,连打好几个哈欠。
百无聊赖,他瞅了一眼汽车中控仪表台上的熏香小摆件。
摆件捏的是三个坐在草坪上野餐的小人和一条狗,五官那是丑得各有千秋,但勉强能从衣着风格和发型判断出,一个是他,一个是初之,一个是宋仰,狗子自然就是尿尿了。
那是宋仰过完年搓了送给他的,还贴心地上了颜色,就是技术一般了点,涂抹得不那么均匀,据宋仰解释说:“这是高光你懂不懂!?一看你就没学过艺术!”
“行行行,艺术艺术……搁着吧。”
“我再给你滴点精油,提神醒脑用的。”
“你上回不说这味道是安神助眠的吗?”
“是吗?那我可能记错了。”
“这能记错吗?我开着开着睡着了怎么办?”
“这不是有我呢吗,我能让你睡着吗?”
李浔想到这,酸酸涩涩地“呿”了一声,弹了摆件上的宋仰一个大脑崩。
小屁孩的承诺果然不可信。
就这个吓唬人的玩意儿,将李浔的思绪扯远了,后边的车子鸣笛提醒,他才放下手刹,重新启动。
结果高速上,一个哈欠的功夫,他错过高速卡口,得多绕二十公里。
“靠!”李浔猛拍方向盘泄气,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个错过的卡口还是错过的其他。
同一时间,宋仰在高铁车厢里,同样的百般委屈。
他抢票的时候已经晚了,没有靠近窗口的位置。左边坐的是抱着两岁娃娃的阿姨,孩子哭哭啼啼哄不好,还总拿小脚踹他,右边一位开功放刷短视频的大叔,前方泡面香气四溢,后方大婶们高谈阔论,他陷在这四面楚歌的环境里,抱着自己的小背包,无奈望天。
早知道就不整这一出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是有意给李浔发那条消息的,谁让李浔把名额给别人,还对他不闻不问,整整一周,就主动发了三条消息。
怎么还不来训练?
今天来吗?
来吗?
态度一次比一次敷衍,都没有丁点儿在意他的样子,连他翘了体育课都漠不关心!
他以为发了那条消息,李浔至少会关心一下,他究竟碰上了什么事情,谁知道李浔回了个“好吧”,扭头就走。由此可见,他在李浔心里,啥也不是。
水都泼出去了,他只好临时订票,一个人摸索到火车站。
车站曲折蜿蜒,像座迷宫,他排队取票费半天劲,结果错过一班车,只好改了班次。
手机快没电了,他拨通宋景山电话,说自己在高铁上,预计还有一小时抵达,让他提前到列车站点附近候着。
宋景山觉得奇怪:“欸,你今天怎么没坐阿浔的车?”
宋仰扁扁嘴,现编理由:“我皮薄,不想每次都麻烦他等我。”
“哟——”亲爹毫不客气地嘲讽,“你还知道不好意思?”
宋仰气鼓鼓:“手机没电了,不跟你啰嗦了,记得在南城百货的大门口等我啊,带点吃的,我快饿死了。”
“好好好……”电话还未挂断,那端传来了初之软软糯糯的小奶音,“是小仰哥哥吗?”
“对呀,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接他?”
还没来得及听到初之的回复,老爸已经将电话给挂断了,宋仰无奈一笑,定好闹钟,戴上眼罩和耳机,靠在椅背假寐。
短暂的休息时间,他做了个梦,梦见李浔要和他断绝师徒关系。
箭馆明晃晃的灯光下,李浔扔给他一张考勤卡,面沉如水:“你看看你,多久没来训练了?就凭你这样的态度,也想进省队?”
卡片上大红色的叉叉像恶魔的爪牙,勒得他喘不过气,他向李浔道歉,李浔却告诉他:“如果真的那么痛苦,就不要再练了,这世上有意思的事情太多了,肯定还能找到让你感到充实和快乐的事情。你以后也别再叫我师父了。”
他是被吓醒的,醒来时掌心都是虚汗。
他都不记得这是这个月第几次做噩梦了。他以前很少做噩梦,就连高考前的那几个晚上,梦见的都是考完出去旅游。似乎是从这学期开始,他烦心事越来越多,做噩梦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待他揭下眼罩,看见窗外夜色如墨,繁星点点,边上的小孩和大叔都睡熟了。
他抱着背包,悄悄起身。
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没有导航定位,他只能凭着感觉跟随人流往外走。
烤肉肠的香味四处弥漫,刺激着他的唾液分泌,可摸遍身上和包里所有口袋,只摸出两枚钢镚,还不够买瓶矿泉水的。
最可气的是他后来还是选错了出口,得绕一公里才能到百货商场。
““早知道就不回家了……”他的嘀咕声和肚子的叫嚷声遥相呼应。
也不知道老爸到了没有。
宋仰耷拉着脑袋,脚尖勾了只不知道从哪飘过来的塑料袋,一路踢着走。
淡薄的月色被风里的树枝摇碎,妆点在他脸上,明暗交替,看起来有些落寞。
李浔第三次按响喇叭。
宋仰终于抬头朝他看了过来,似乎还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
李浔又用远光灯晃了晃他。
借着路边商店的光亮,宋仰看清车牌,心头一惊,来不及细想,欢欣雀跃地绕过街边绿植。
车窗正好降下。
“师父!你怎么来了!?”
李浔细细打量窗外的少年,不过就一周而已,宋仰明显瘦了一圈,小脸都快瘦脱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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