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听到自己说,“那我先走了。”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我已经转过头重新看向电脑屏幕时,我才听到他低哑的声音在宿舍里响起:“好,你自己……路上小心。”
我握着鼠标的手颤了颤,没有接他的话。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欧几里得已经不在宿舍里了。其他两个舍友还在呼呼大睡,我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完,开始收拾回家的行李。
架上一本本书被取下,我又看到了那本夹满便利贴的习题,不由又回忆起了欧几里得最后一次给我讲题时故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跟我说:“先放在你地方吧,我已经把题目抄下来了。”
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多复习几遍又怕我拒绝。
我哪里会拒绝他。更何况是如此笨拙且可爱的善意。
距离最后一次讲题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没有他在,我对打开这本书委实没有兴趣,于是它逐渐被其他书挤到了书架里层,若不是今天心血来潮这番整理,大概免不了落一层灰。
我摸了摸烫金的书封,把它收进了行李箱里。
回家之后,我和好友联机打了三天游戏,打得头晕脑胀时才记起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微信了。我打着哈欠去翻手机,看到微信上多了几条未读消息。
最早一条是欧几里得在我回家那天发来的,他问我说:“到家了吗?”
再然后是第二天的欧几里得,他问我说:“醒了吗?”
第三天的欧几里得说:“我的书在你地方吗?”
最后屏幕跳了跳,我看到显示姓名的地方好久都是“对方正在输入”。我盯了好久,他始终没有发过来一句话。
最后是我忍不住,干巴巴地回了最后一个问题:“书在我行李箱里,忘记告诉你了。”
对面回复得很快:“那我来找你拿书吧。”
发过来之后,他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现在方便吗?”
我把已经打在输入框里的“开学给你”一个字一个字删去,改成了“方便”,深吸一口气冲进盥洗室里洗澡刷牙。
——毋庸置疑的是,我在任何纠结的问题上都立场鲜明,我永远是无条件的欧几里得主义者。
二十分钟后,我带着书下楼去,看到他的肩膀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雪子。雪是什么时候下的,我不晓得,但一定要比他问出那句“方便”还要久。于是我的心跳又加快了。
见我出来,他便朝我走来。视线中的他肉眼可见地又清瘦几分,薄得像是一张纸片。看他这样,我的心脏开始抽疼起来。
我把书递给他,忍不住道:“你最近瘦了好多……得多吃点啊。”
他握住书脊的手抖了抖,开口时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嘶哑:“好。”
“别总想着竞赛输赢,”一旦开了口,我的心又软得一塌糊涂,“你才大一呢,能入队已经很了不起了。”
“嗯。”
“放假了就好好休息,别刷题了。”
“好。”
“……多想想快乐的事情,胃口会好一点。”我已经词穷了。
我看到他似乎很短促地勾了勾嘴角,然后又极认真地说:“好。”
“那么……再见?”我试探着和他挥了挥手。
“再见。”他捧着书深深地向我投以一瞥,然后转身朝漫天风雪里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忽然有一种可能会失去他的恐慌。
我顾不得其他,大声地叫住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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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同床一梦
他的背影静止在我眼前,我拔腿朝他跑去,拉住了他的手腕:“你没事吗?”
我能感受到他究竟花了多大的克制力才让自己的颤抖不那么明显。
“我没事,”他大概没有意识到自己笑得很难看,又重复了一遍,“我没事。”
我们有整整一个寒假的时间没有联系。
除夕那天晚上,我编辑了一条拜年短信发给他,直到年初三那天深夜才收到了他短促的回复。年初六,所有在本地的高中同学一起出来吃饭,席间有人问我欧几里得的近况,我发现我竟然知之甚少。
“听说他进了你们学校大数赛的培训队?”同学问我。
我点点头:“是。”
“他该报清大的……清大的大数赛队伍是全国最强的。”大学在帝都的同学感慨道,“可惜了。”
在场的人纷纷表示对欧几里得的不理解,不明白为什么高考稳定发挥的他在填报志愿时会选择本市的这所大学。倒也不是说我的母校不好,只不过把它和清大放在一起比较时便不够看了。我隐约知道一些他的想法,但他却从没有亲口向我说起过这些。
“他今天怎么没来?”又有同学问我。
我只能笑说不知道,我已经好几天没有他的消息了。
我和他的关系就朝着这样古怪的方向发展,从前在奶茶店里我就只敢借喝奶茶的名义偷偷看他,这会儿他不主动联系我,我根本不敢主动去联系他。很多次我都下定决心要去他家附近看看,然而想起高二那年在他家看到的骨瘦如柴的女人,我又担心他并不欢迎我前去拜访。
每个人都有些不想说的秘密,我怕他不愿说,也不愿让我看出来。
毕竟他是个那么骄傲的人。
犹豫间寒假还是结束了,我迫不及待地收拾了行李去学校,期望着能第一时间去宿舍偶遇一个假期未见的欧几里得。可是等我兴冲冲地走进宿舍,迎接我的却是欧几里得请假的消息。
虽然没能见到他,但这倒是给了我一个主动联系他的理由。我在微信上找到他,问他道:“听学委说,你请假了,是有什么事吗?”
他的回复倒是依然平淡如水:“嗯,有点事,晚几天回来。”
我不知道他的“几天”究竟是多久,只能干巴巴地回一句:“好,我帮你记笔记。”
欧几里得的回复依旧礼貌,他说:“谢谢。”
我的笔记记录到第十三页的时候,欧几里得终于回来了。
他回来那天恰逢我们满课,等我拖着满身的疲惫打开宿舍大门时,与站在阳台上的他来了个遥遥相望。
他仍旧穿着上学期我们道别那天穿的那件黑色呢大衣,站在白炽灯光下,显得愈发瘦削。
其他两个舍友见我站在门口发呆,伸长脖子往里张望,看到欧几里得回来了,便很高兴地越过我冲他打招呼:“你回来了啊。”
“嗯。”他依旧神色淡淡。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其中一个舍友问。
他的眸子暗了暗:“结束了。”
——直到许久之后,我和他真正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我才知道那段日子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欧几里得母亲的病情反反复复,还是没有撑过那个冬天,在春节将尽的时候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向学院请了假,一个人操持完所有后事又安静地返校上课。
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我只能看出他比以往更瘦了。
他不在的日子里,其他两个舍友用乱七八糟的东西霸占了他的床铺——尽管是他同意的,但这也导致了欧几里得不能在回来的当晚躺到自己床上去。
舍友有点愧疚,提议把自己的床让给他睡,自己和另一个占了床的挤一挤。我瞄了一眼他俩蓬乱的被子,心知有着轻度洁癖的欧几里得内心应该是抗拒的。
“你和我挤一挤吧。”我对欧几里得说。
我不知道我说话的时候脸有没有红,但我的心跳得快极了。
我对其他两个室友说着想好的借口:“你们床上贵重物品比较多,磕着碰着了不好。”
欧几里得凝望着我的眼睛,在我快想逃开的时候,开口道:“好,要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我在心里说。
洗漱完宿舍熄了灯,我和他肩膀抵着肩膀躺在并不宽敞的宿舍床上,连转动身子都变得很困难。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于是我觉得周遭都是欧几里得的气息。
欧几里得的睡姿很端正,他的两只手放在身体两侧,隔着薄薄的被子我能用手描摹出他手的形状。他已经很久没说话了,胸膛随着呼吸平缓地起伏着。
我忍不住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悄悄地朝他的手边摸索。他的手近在咫尺,我轻而易举地就碰到了指关节。
我隔着被子抓住了他的手,动作轻到我都以为那是一个梦。
夜很深了,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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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谦树抓过很多次江易知的手腕,大多是无意或是表达情绪时,等意识到自己在拉他手的时候,往往已经分开了。这种“如梦一般”的拉手,他还真没体验过。
他试探着朝江易知伸出手去。
手轻而易举地闯过对方的被子,感受到皮肤的温热。林谦树呓语两句,假装熟睡地翻过身,好让自己的手演得更逼真一点。
闭着眼,林谦树摸得并不得章法,胡乱徒劳地在另一床被子里划来划去。忽然间,他感觉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一股力道。紧接着他便不受控制地朝江易知的方向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