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分开了。”陆城说。画上神之子似是在和少年祭司告别。
“走了?”班顾的心里涌出因为要别离的不舍,他感到眼角发痒,眼泪顺着眼尾坠落。
陆城伸手帮他擦掉眼泪:“他们应该有约。”
“有约?”班顾想问你怎么知道,可没来由的,他就是相信陆城的话,“神之子是什么人?”
“我猜……是颛顼后人。”陆城的声音平缓安定。
班顾焦躁的情绪像被熨斗抚过一般,慢慢冷静了下来。
“来,我们继续看画。”陆城朝班顾伸出手,“班顾,这些画不一定就是真的。”这里画的很多内容显然是私密的事,是属神之子与祭司的私会,除却本人,旁人又从何得知。画者却把这些画得十分详尽,里面不少或是转述,或是想象。
如果是转述,谁告诉他的?祭司?
陆城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班顾,如果这个祭司就是班顾……肉身付于釜,又从哪里去告诉他?
神之子?更不可能。
“我要在你背上。”班顾抿着嘴,一动不动。他想赖在陆城身上,甚至嵌进他的骨髓里……或者,他把陆城弄死,去自己的地宫中再也不分离。壁画,祭司……这些和他根本没有任何的关系。
“上来。”陆城将他背在背上,然后说,“班顾,相信我,我总会陪着你。”
“嗯。”班顾将下巴搁在陆城的肩上,捞过他手里的火把,透过火光看祭司为一年的丰收祈福。
神子离开后,国民在水边发现了一条鱼,它枯干丑陋,一半是鱼,一半是一个女人。
这是鱼妇,传说中颛顼的化身。
新任的王是祭司的兄长,他比他的父亲更有野心,他带领着子民乘舟撒网,捕到了鱼妇,他们决定吃了它。
王与他的子民认为,鱼妇能使人长生。
不畏寒暑,不惧疫疾,不怕刀戈,他们再不用担心生死,再不用惧怕任何外来的因素让他们丧命。
“他们吃了鱼妇。”班顾定定地看着画,火把的光映着画上巨鼎下熊熊燃起的烈火。
“祭司呢?”这中举国而动的大事,人群里没有出现少年祭司。
“他被关起来了。”陆城指着一间雅舍说。
王与子民炖了鱼妇,连皮带肉,连鳞带骨,他们一道分食了它,连一点汤都没有剩下。他们似乎感受到了无穷的力量,跪倒在地,展开双臂感谢上苍的怜爱。
但,这个世上从来没有长生,天人尚会衰亡,食用鱼妇更不能让人不老不死。
所谓的不死,成了可怕的诅咒。
小国的子民每天从痛苦中醒来,每天皮肤从骨肉上脱落,然后长出新的来,他们每一天都在腐烂,同时又长出新的皮肉。他们永远处于饥渴之中,吃下再多的食物都不能感到满足。他们试图自杀,可他们是“不死”的。
“他们……”班顾在目光中充满悲悯和哀伤,这些人活着,但又死了。
“鱼妇是恶意、不甘,怎会让人永生!”陆城冷淡地看着壁画一张一张哀嚎痛苦的脸,满是厌恶和讥讽。
一群贪心不足,又被恶念浸染的人。
班顾侧了侧脸,墓道像没有尽头一般,明火的火把只能照亮脚下附近一圈,前与后都是漆黑一片,璧画灿烂的色彩淹没在黑暗之中,那里的画……
像一只怪兽,出现时,会将他整个吞没,也许将拖入永夜之中。
第74章
班顾的惶恐和忐忑快要实质化了,瞪着墓道无尽的黑暗僵硬在陆城的肩上。
“班顾。”
“……”
“给我一盏阴灯。”
“……哦。”班顾有点呆滞地拿出一盏阴灯。
然后,陆城淡定地熄掉火把,桔色的光芒立刻被幽蓝的阴火吞没,墓道两壁的壁画随之隐没,刹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巨幅画作好像从来没有在墓壁上出现过,只有虚无的一片空白。
班顾咔咔地转着头:“陆城?”他正打算做好心理建设,看看后面的壁画,陆城居然压根没有看的打算。
“我在别的地方看过后续,画面有点恶心,你看了之后连可乐都喝不下,还是别看了。”陆城眉毛都没动一下,只能嘴角的一点冷硬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不用看这些壁画,他就知道内容是什么,他侵入班顾的往梦之中,无比真实地经历了一切。那些受到“诅咒”的人,像对鱼妇一样,凌迟一般割下他的肉,扔进鼎中烹煮。陆城压抑住心里的怒火,如果那时他在……如果那时他在……他会不惜天谴也要屠尽这些受“诅咒”的人。
那些人,无论身和心都已经没有痊愈的可能,哪怕他们吃下了班顾的肉,恢复了所谓的健康。
可是,一个吃了人的人,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鬼。
班顾趴在陆城的肩头,有点纠结,他知道陆城是故意不让他看的,被这么保护着,还是很开心的,开心的同时,又有点好奇自己前世到底有多惨。跟那些爱看鬼片又怕得要死的恐怖片爱好者似得,明知自己接受不了,却又有一种自虐式的求知欲。
“陆城……”、
陆城出声,转移他的注意力:“你觉得这个小国的王与子民为什么会认为吃了鱼妇会得长生?”
班顾呆了呆,对,永生有违天道法则,永生之法那更是虚渺的传说。
小国的王与子民为什么会认为鱼妇能使人长生?是那时流行着这种传说,还是他们从哪里得到“秘闻”,又或者,是有人欺骗了他们?
班顾一时想不明白,这个王和他的子民,行事显得那么不合常理,他们畏惧生死,便想通过手段得到长生,然后就去捕食了鱼妇,再然后,他们就吃了它?还是举国共享。
这太过疯狂,太违背常理了。
一个人疯也就算了,从上到下一起疯,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
除非,他们有依据,他们深信鱼妇能让人生,这个依据不是凭空猜想的,而是他们亲眼目睹过的。
他们看过神迹,他们的身边上演过避开生死的不可能事件。
那个不可能,就是他们王子,他们的祭司,得神子的垂怜,跳出人间苦难。
班顾吞了一口唾沫,如果那个祭司就是他?
“可我……死了。”死得不能再死,皮肉都烂光了。班顾伸出手,露出白玉般指骨,“看,一点肉都没有。”
陆城瞄了一眼他的指骨,揪心地疼,是,一点肉没有,是因为你入葬时只有白骨,身上的肉,哪怕一点都被刮除去尽。
“啊……”班顾动着指骨一顿,“一般人死了就死,而我……变成白骨。”这么算下来,也是另类的长生?哈哈哈,应该也不算吧。
陆城没接话,某种意义上来说,班顾确实不死。那个神子到底赋予了班顾什么东西?
阴灯幽幽地发着淡蓝光,一道墓门乍然出现在墓道的尽头,这道门看上去光洁玉白、莹润有光,一把刚才的简朴粗糙。
“陆城,你说这扇门上有没有感光的颜料?”班顾摸摸墓门,问道。也许上面又隐藏着一幅画。
“不重要。”陆城看着墓门一边一个鱼妇的雕像,用力按了一下,沉重的墓门咯啦作响,缓缓上升,升到一半,机括发出闷嘈的响声,估计内部有什么地方已经损坏,墓门卡在半高处。
陆城和班顾只好弯腰钻进去,这间墓室一反前面逼仄,阴灯的幽蓝中,一间顶高宽敞的墓室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墓室方方正正,中间四根石柱,围出一个高台,高台上摆着一个方鼎,和班顾的墓中如出一辙的人面纹鼎。
只是,这个人面纹鼎上的四张人脸,五官俱全,表情鲜明生动,喜就是喜,悲就是悲,不像班顾地宫里的那一只,又诡异又怪异。
他们还看到了居寅,拿着一个手电筒,蹲在人面纹鼎前,神神叨叨,嘴里念念有词,跟着魔了一样。
“居老师。”陆城让班顾把阴灯收起来,不咸不淡地出声招呼。
居寅被他们吓了一跳,然后指着鼎:“陆总,这可是重要文物,拿出去,震惊整个考古界,你看上面的人脸,这线条,这风格,东周西周?来啊,你们俩快过来看看。”
陆城没有过去,问:“居老师是怎么找到古墓的?”
居寅的注意力完全在人面纹鼎上:“无意踩了空掉进来的。”
班顾眉毛一抬,撒谎,这里明显只有一个入口,除了他们进来的墓道,再没发现别的通道,居寅怎么有脸说自己是踩空进来的。
“这么巧。”陆城也不戳破,反帮着掩饰,“大概是掉到盗洞里了。”只是,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居寅脸皮也厚,愣是当没听懂,还点了点头,:“陆总,小顾,快来看看这重大发现。”
陆城站在黑暗中:“居老师不好奇,我和班顾为什么会出现在古墓里。”
居寅总算站起身,打着手电筒照了他们一下,浓重的阴影几乎要将他的五官吞没,然后,居寅扬起一抹笑:“这些都不重要,哈,我只是一个有点途径,又好奇神秘事件的小说作者,为了得到灵感,不择手段。陆总不用这么戒备,我们可以合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