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家的大儿子不在,只有老二谭少珂在;一见到沈晏文,他的脸色便沉着,却又得打招呼:“沈总……按关系我得叫你声妹夫,你看怎么叫合适?”
沈晏文道:“叫沈总最合适。”
这话显然是指着白苏珑刚才句“晏文”去的。女人到底跟着谭品宏这么多年,应酬的场面见得太多,轻易不会失了礼貌:“也是,是一家人,也是生意伙伴,叫声沈总应该的。”
他们这边正说着,谭少琛从那边的门里走进来。
今天青年没再穿正装,穿的是件宽松的浅灰色毛衣,搭着白色的衬衫。这副打扮可比西装适合多了,谭少琛气质算温和,二十二的人,身上却有股高中生似的味道。此刻他低着头走进来,沈晏文看着他,目光扫过他的眉眼,顺着往下经过喉结,在领口处停住。
衣领上有些不明显的褶皱。
看来“揪着领子”是实情。既然都能动手,那那些恶言恶语当然也说得出来。
“快过来吃饭吧,为了沈总今天陪少琛回门,我特意煲了锅松茸鸡汤……”“少琛。”白苏珑的家常话还没说完,沈晏文已经从她身侧快步走过,“我过来晚了点,路上堵车。”
“噢,没事,”谭少琛说,“来了就行,来吃饭,她煲汤煲得还可以。”
青年说着,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悄悄说:“没有颜阿姨手艺好……”
谭品宏仍然摆着他身为家长的谱,等到所有人都入座了,他才不紧不慢地来餐厅,在主位坐下。一家人正等着他动筷子,沈晏文却忽地伸手,夹着桌上的清蒸鲈鱼,将鱼肚子附近最软最嫩的肉夹进了谭少琛碗里:“你爱吃鱼,来。”
要说沈家这样的身份地位,不懂桌上谁该先下筷子,那是不可能的事;正因为他必定知道,他还这么做,那就是赤裸裸地不给谭品宏面子。
家长?谭氏财阀的掌事人?在沈家面前只是不入流的小门小户。
“沈……”谭品宏正要说什么,白苏珑忽地站起身,端着他的碗去盛汤:“快尝尝,我今天煲得怎么样,尝尝……”
紧张的气氛被她这动作暂时驱散,一桌子上闲吃着东西,没过两分钟,谭少珂便按捺不住道:“沈总,最近很忙吧?找你都是秘书接的,说你有时间就回我,一直没等到你回。”
“确实很忙。”沈晏文冷冷扫了他一眼,接着给谭少琛夹菜,“……要不要喝点汤,我给你盛。”
“我自己来就行了……”谭少琛说,“我二哥可能有话想跟你说。”
一听见这话,沈晏文蓦地放下筷子,大有一副要专心听他说的做派:“请说。”
“呵,呵呵,”谭少珂尬笑了两声,“沈总,就是打款的事,当初是说好的,我弟弟过门,钱就到位;现在都回门了,钱还只到了两百万。”
“确实,当初是这么说好的。”
趁着沈晏文说话,白苏珑又忙活着替他也盛了碗汤放下。
但男人看都没看一眼,只盯着谭少珂,等待他的下文。
“那是不是,不太好呢。”谭少珂说,“做生意嘛,信誉很重要。”
“是说我不讲信誉么。”男人说着,目光瞥向主座上的谭品宏,“是您的意思,还是您儿子的意思?”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个意思,”白苏珑连忙打圆场,“就是,我们谭氏的情况,沈总也知道,这笔款子真的很着急……”
谭品宏这才道:“沈总,出尔反尔总是有点说不过去。”
“生意场上来往的,走账拖三五个月都是常事。”沈晏文说得相当轻巧,“况且不是已经有两百万先过去了么,我也在想办法。”
“你还需要想办法呢,别说笑了沈总,对沈氏来说,一千万不是,随随便便的事?”谭少珂道。
“我想你们对我有点误会,”男人说着,稍稍停顿,冰冷的目光徐徐扫过桌上其他人,压迫力瞬间就冒了出来,“第一,我娶少琛,一千万是聘礼,注资是形式,走的是我的私人账户,不是沈氏的账。”
青年不由地都被他那股气势所吸引,啃着糖醋排骨抬眼看向男人的侧脸。
沈晏文真好看,无论发火的时候,还是笑的时候,还是睡着的时候……各有各的风味,各有各的好看。
“第二,我能力很有限,不过也是在别人面前夹着尾巴做人的小人物,一千万不是小数目,要慢慢来。”
这话一出来,谭少珂便目光似箭,倏地射向青年。
——他怎么会知道的?
青年不解地皱眉,下一秒就避难似的埋头吃饭,谁也不看。
“第三,我太太和我结婚当天受了掌掴,这笔怎么算?”沈晏文不客气地看着谭品宏,眼睛微微眯起,透露出一股阴冷,“刚才谭夫人说的对,我们是生意伙伴,那就要一笔一笔算明白……这笔算多少?”
谭少琛听出来了——回门是假的,沈晏文来算账是真的。
还是来为他算账。
这瞬间有股暖流从对方的话语中来,直直奔往他的胸腔,注进心里,跟随每一次心跳往四肢百骸里蔓延。他迟疑着侧过头,看向对方的眼眸,试图看出点别的、更功利的算计。
比起沈晏文来替他出气,他更愿意相信男人只是在谈生意。
好巧不巧的,男人也垂眼看向他,目光一触即走,并不多做停留。
“不过少琛不计较的事,我也不计较。”男人说着,端起面前的汤,“我就直说了,谭总,谭二少,什么时候到账,得看他的心意。”
男人低头喝了一小口,再放下碗,微笑着道:“汤不错,就是咸了点。”
有话要说:霸不霸!总不总!
第15章 他可值两千万
——一千万现在就给,就当偿还这些年他花过的钱,以后他和谭家再没有任何关系,
谭少琛很想这么说,最好让沈晏文拿现金来,金属箱往餐桌上砸,搭扣一解亮出崭新的纸币;他再抓起几捆,扔在谭品宏脸上。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他没有资格让沈晏文拿这一千万出来。
外人眼里他们是伴侣,可实际上他们还没去登记,更没有什么事实婚姻关系。说白了,才认识一周的陌生人而已。
如果他真这么说了,那就无异于用一千万把自己卖给沈晏文。谭少琛很动摇,甚至觉得他哪里值一千万,五百万就够。人对于金钱的渴望往往很纯粹,因为有钱就能做到绝大部分的事,就能获得相当大的自由。
可谭少琛不想卖,不想从欠了谭家的,变成欠了的沈晏文的。他根本就还不起,无论是些钱,还是这份温柔与庇护。
脑子里那根弦又绷紧了,绷得在抖动,随时会“啪”地断裂。
青年本是靠着埋头吃饭,想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可当一桌人都气氛焦灼时,他大口大口吃饭的模样直接拽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谭少琛能感觉到一双双看着他的眼睛,身体都开始因为这场面而发热。他垂眼看着碗里的菜,想以不变应万变;可视线却很难对焦,眼前的画面清晰不了片刻又模糊地化开。
他脑袋都好像要被这些人气晕了。
“少琛,你怎么想,”偏偏沈晏文也不放过他,“直接说就好,无论你想怎样,我无条件地同意。”
谭少琛小声道:“……别问我,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我听不懂,完全听不懂……”
“我知道了。”男人柔声说着,下一秒口吻又变得强硬无情,“那就是慢慢来。”
“……”谭少琛竟然无言以对。
第一个回过神的是白苏珑,不愧是这么多年谭家屹立不倒的女主人,到底还是有些本事和气魄,还能屈能伸:“我明白,沈总疼少琛,是我们少琛的福气。”
白苏珑勾着嘴角,眼神里却没半点笑意:“他爸动手是不对,但父子之间,哪有不吵架的;更何况,少琛当初不愿意嫁,沈总你是知道的。”
沈晏文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一副“你继续表演”的神情。
“是你一定要娶少琛,我们不得已,逼少琛同意,”白苏珑道,“沈总你应该要理解我们的难处才是。至于那天,老谭着急动了手……白姨给你赔个不是,还有你二哥,说话不好听,也给你赔不是,好不好。”
这一溜话冒出来,谭少琛碗里的排骨都没味道了。
他嘴里发苦,心说“还真有人说话就能倒胃口的”,面上依旧不作声,像是没听见。
白苏珑连忙给对面的谭少珂使了个眼色,谭少珂不情不愿地抿了抿嘴,含糊道:“……我的错,我说话过分了。”
“你看啊少琛,这么多年,谭家也没少你吃,也没少你穿,”白苏珑接着道,“你今天回门,白姨也准备了一桌子好菜,你是不是也得……讲点体面?”
听见这话,青年立刻明白了这女人的意图。
白苏珑这人,坏不算太坏,可小气是真的小气,锱铢必较,有仇必报。沈晏文让谭家所有人在这桌上没有半分面子,她拿沈晏文也没辙;但她拿谭少琛有办法。
女人拢了拢头发,继续道:“沈总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对少琛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