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只是看上去很美
这些日积月累的小恶意，像藏在衣服里的碎玻璃，慢慢将他磨得千疮百孔。他试图以降低存在感来逃避，可二人组变本加厉。 高二前的暑假，他终日惶惶，盼着不要开学。他没跟妈妈说起过，因为她工作很累。而即将读初一的弟弟，图有一副壮实身材，难以分忧。 每天，温千里都会用各种问题来缠他，比如：“我总是觉得饿，怎么才能像牛一样反刍？”“我小弟弟上面长了毛毛怎么办？” 弟弟很盼开学，他却祈祷暑假的每天长一点，再长一点，哪怕多出一分钟也好。因为文理科分班后，少数同学仍在同个班级，其中就包括那两个人。 校园生活回归，欺凌也纷至沓来，经过假期的酝酿，更令人不堪忍受。他刚和新同桌交上朋友，有了一起去食堂吃饭的同伴，就被二人组生生拆散。同桌不想被叫做“温一笑的男朋友”，渐渐疏远了他。大部分女生倒是对他怀有善意，温柔以待，但也仅限于此。 一天放学后，温一笑终于向新班主任求助。他徘徊在教师办公室门前，在对方下班时凑到跟前，小声说：“周老师，班里有两个人总是欺负我。” 班主任静静地听他讲完，不以为意地笑道：“同学间有点小摩擦很正常，别往心里去，以学习为主。” “老师，可能听起来没什么，但真的——他们从高一开始就——” 温一笑急切希望能把他的感受传达给班主任，后者依旧淡然，程式化地安慰他，最后说：“我跟班长说一下，再有人欺负你，你去找他。” 每个班里，都会有这样的男生。学习好，体育强，个子高又帅，似乎集所有优点于一身。这样的人，一般会被选为班长。 高一时，温一笑和班长不同班，因此不熟。而现在，连近在咫尺的同桌都疏远他，就更不敢奢想与太阳般夺目的班长做朋友，几乎没说过话。 与班主任谈话翌日，物理课前，温一笑的教科书不见了。物理老师是个李逵似的黑脸大汉，会把没带书、搞丢试卷的学生揪到后门站着听课。 他翻遍了书桌，在上课铃响起前，慢慢磨蹭到班长的桌旁，轻声说：“班长，我物理书被人拿走了。” 班长瞥了他一眼，随后站起来朗声道：“谁拿温一笑物理书了？还回来，痛快点，要上课了！”声如洪钟，磁性而有力，震得温一笑胸口发麻，心底蓦然生出莫大的安全感。 啪——二人组之一将书扔在他桌面。温一笑回到座位，朝班长投去感激的目光，整节物理课，心都贴着胸口狂跳。 这一周，班长又帮了他几次，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训斥二人组：“有能耐欺负别的班去，别窝里横。” 为表示感谢，他买了瓶饮料偷偷放在班长课桌里。看见班长打篮球回来，拧开瓶盖一口气喝了半瓶，他感到喜悦和幸福。 他很怕二人组会把班长定为新的斗争对象，出乎意料，他们很快就被班长治服，还在打篮球时主动捡球、买水。慢慢的，他懂了，他们不敢和班长作对，那样就等于和全体男生过不去。 班长一呼百应，极具号召力，像一簇明亮的篝火。课堂秩序乱，科任老师管不了，只要他说一句“大家安静点，老师嗓子都喊哑了”，教室里便会静下来。 而课余时间，他又能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在与其他班级的矛盾中果断出头，在各类活动上带领全班大放异彩，在老师布置作业时帮大家争取减量。被每个老师和同学同时喜爱，是件难事，可他做得游刃有余。 温一笑常想，若班长生在乱世，定能白手起家，雄踞一方，甚至成为刘邦、朱元璋般青史留名的雄主。 二人组对他从欺凌改为无视，同桌也不那样疏远他了，去食堂时会招呼他一起。寒假前，一切都好了起来，一切都步入正轨。从班长身上，他第一次发现人格魅力能如此强大。哪怕只是听着对方回答问题的声音，他都能血压升高。 期末考试，他们同一考场，前后桌。每科答完，班长都会把答题卡随意推在桌沿。考完两科，温一笑才反应过来，班长是在给自己抄。他成绩在班级中游，不敢抄太多，每科只核对了选择和填空。 考完最后一科，他低声道谢。班长整理着书包，俊朗的面孔露出阳光笑意，说：“一个班的嘛，你书包里装的什么，饭？” “我自己做的猫粮。”走廊里，温一笑拿出硕大的保鲜盒打开盖子，说起旧体育馆后面住着许多流浪猫，自己这一年半来常去投喂。 “好香，闻得我都想吃一口，那些猫太幸福了吧。” 他登时红了脸，嗫嚅道：“没有咸味，不太好吃。” 班长要同去，二人便来到流浪猫聚集的秘密基地，看着它们把猫粮吃光。经过一年多发展，猫的数量上升到十几只，还混进了流浪狗，猫狗竟能和睦相处。 临别前，班长问：“你哪天再来？不如约一下，我也带点猫粮。”温一笑不敢直视那张脸，支吾着说大概过两天。当天晚上，他竟收到消息，照片里是一堆旧衣服和纸箱。 “这是做什么的？”他问。 “天冷了，给猫当窝吧。” 夜里，温一笑失眠了。无论怎么翻身，耳朵里都会有咚咚的心跳声。他和弟弟睡主卧，因为辗转反侧把对方惊醒好几次。 整个寒假，他都活在天堂里。每隔两三天，他就去和班长喂猫。弟弟也想跟着，他就布置乱七八糟的作业来哄骗，比如抄写语文书。 渐渐的，他发现班长也是单亲家庭，而且会抽烟。在流浪猫享用美味时，班长就在一旁沉默着吞云吐雾，目光偶尔飘过来，落在他脸上，唇边挂着一丝浅笑。 有一次，班长把唇间的烟塞进他嘴里，让他试试。他吸了几口，很快掌握方法，让烟雾在肺里逛一圈后再吐出。 “你家里人都叫你什么？”班长问。 “笑笑。” “那我私下里也叫你笑笑。” 开学后，他们回归了各自的圈子，会在目光相遇时送给对方一个微笑，晚上和周末相约去喂猫。流浪猫们繁衍生息，期末前已壮大到四十多只。 每只猫都有自己的名字和编号，他们约定好等高考结束就去做兼职赚钱，给它们做绝育、打疫苗。 猫儿们生生不息，亦如温一笑心底的好感。他全心全意地喜欢着班长，而种种迹象表明，对方也倾心于他。 比如，班长会在喂猫时忽然靠近他，压低声音说：“你眼睛好漂亮，像布偶猫一样，让人想欺负你。”或者，会在他身后拍拍他的左肩，而后从右边冒出来。又或者，会在他吃雪糕时凑过来咬一口…… 六月中旬的一天，班长在走廊里叫住他：“今天晚上能出来吗？有事跟你说。” “嗯。”他立即点头。 “那晚上十一点，老地方见。” “这么晚？” “那时候人比较少。” 下集预告： 那一夜发生了什么？老高立誓与勒索笑笑的混蛋不共戴天
第97章 白月光与王八蛋
十点半，他溜出家门，坐夜间公交去了学校。旧体育馆后身一片寂然，全凭校园内的路灯照明，偶尔从废旧器材的缝隙间钻出几声猫叫。它们认出他，轻盈地跃上篮球架与他打招呼。 班长已经等在那了，影子被昏暗的灯光拉得老长。他跑过去，饱含期待地开口：“你要跟我说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我？” 班长的直白令他措手不及，好在夜色多少能掩盖脸上的羞红。他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没听清。” “我喜欢你！”他鼓足勇气大声说。 班长用古怪的神情盯了他片刻，脸上带着陌生的恶意，忽然嗤笑道：“你还真是变态啊。” 他大大地瞪着双眼，脑中轰隆一声，有什么东西垮塌了。来不及反应，颧骨一麻被打倒在地。有四只手从后面按住他，他惊恐地回头，赫然是欺负他的二人组，脸上全都闪着兴奋的光。 “为、为什么……”他从颤抖的唇间挤出几个字。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讨厌变态而已。” 二人组用稻草绳捆住他的手脚，揍了他一顿，解气后就要走。班长叫住他们，随后拉开书包，拿出几盒罐头，倒在地面后又撒入一包白色粉末。 “笑笑，你知不知道，随意投喂流浪动物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你知道它们会为城市管理带来多大隐患吗？”班长搅拌着罐头，在黏糊糊的响动中说，“我这是为民除害。像你这种人，也是有害的。” 循着气味，几十只流浪猫亲昵地围拢过来。几分钟后，在惨厉的哀鸣中痛苦翻滚，化为遍地尸体。 几十条鲜活的生命转瞬消逝，温一笑彻底傻了。二人组也很诧异，躲在一旁。然后，班长掏出一把美工刀，慢慢割开了他的t恤和裤子…… 讲到这里，温一笑的西瓜吃了一半。他舔去嘴角的红色汁液，陷入沉默。 “之后发生了什么？”高止轻声问，“如果你不想说——” “我就像个破娃娃，被摆成各种姿势，拍下很多照片。他们还用记号笔在我身上写很难听的话，说放在网上帮我征友。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大哭大喊。反抗的时候，后背撞在什么棱角上，划开一道大口子，搞得浑身是血。” 这时候，打更人来了。 二人组落荒而逃，班长忽然高声喊道：“不许跑！”随后追了上去，很快又返回来，为他解开绳索的同时耳语：“照片都在我手机里，别乱说话。” 他赤身裸体，带着满身的血迹、淤青和侮辱性话语，被打更人和“好心”班长送到医院，连急诊的医生都被吓了一跳。班长积极联络了班主任和他母亲，在他们脸色煞白地赶来时，条理清晰地讲述了自己见义勇为的经过：与温一笑相约喂猫，自己来得晚了，赶到时看见那二人正欺负他。 “上学期温一笑找过我，说那两个人总找他麻烦……怪我，都怪我……”班主任六神无主，万分愧疚，被暴怒的温妈妈一拳揍晕，也躺在了急诊病床上。 温一笑背上缝了二十针，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他用微弱的声音告诉母亲，班长才是带头的，后者却亮出照片说，只要他们不追究这件事，他就保证不会泄露。 “其实，仔细想想就能发现他说的话漏洞百出。可惜那附近没什么监控，否则查一下就能发现时间是矛盾的。学校压下了这件事，施暴者摇身一变，成了见义勇为的好学生。那两人被劝退，我也在学校的安排下转了学，还搬家了。我想了很久，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样……后来我知道了，这大概就是反社会人格吧。” 高止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抠进肉里也不觉得疼。他心头涌上难以抑制的疼惜和愤恨，几乎想立即手刃了那三个混蛋。却也只能绕到餐桌另一侧，将温一笑牢牢抱在怀里，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那两个被劝退的是傻x吗？” “对，他们就是。有几张照片里，也有他们两个，一旦曝出来，也许就不只是劝退那么简单了。所以他们怂了，什么都不敢说。”温一笑讥诮地牵起嘴角，“他们也不想想，两个人都在镜头里，那么照片是谁拍的？这样的照片流出去之后，那个王八蛋自己也会有麻烦。” “后来呢？” “他们没接着念高中。两年之后，因为持枪抢银行进监狱了。枪是圆萝卜削的，涂了黑颜料，抢劫时都掉色了。” 说到这里，他们笑了一阵子，又开始吃西瓜。温一笑把一块瓜瓤送进口中，继续说： “我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我只是和同学打了一架。他说我背上的伤口像是天使要长出翅膀来了，我就在上面纹了一片羽毛。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晚上，猫一直在叫，我也在叫。我做兽医，也是想救我自己。” 高止明白了，怪不得温一笑总是把感谢他捐了动物救助站挂在嘴边，一遍遍说着“谢谢你，老高”。 “我以为和他再无瓜葛，可我大学毕业之后，他突然找到我，说我的秘密在他那托管了好几年，要交费。他很狡诈，每次都不多要，就这样慢慢消耗我。他工作很好，收入不低，而且好像快结婚了。勒索我，一方面可以缓解他的经济压力，更多的也许是种乐趣吧。” “笑笑，你有他勒索你的证据吗？”高止心里清楚，只有报警才是唯一且有效的解决途径。 “他从来不接受转账，只要现金。而且，我们见面的那间甜品店是他姨开的。” “那你有他威胁你的聊天记录吗？” “他从不在网上提起这些，而且每次说完话，我都会把对话框删掉。” 温一笑面露无奈，同时点开聊天记录，毫无保留地展现。高止注意到，那人的备注是“甲鱼の卵”。他凝眉沉思，追问：“你去见他的时候，录过音吗？” “最开始录过两次，但基本没什么内容。他从不说到跟勒索有关的事，后来就没再录过。”温一笑抱着西瓜，眼中流出些许焦虑，“你的意思是，要去报警吗？” “当然。” “可是——” “每个月五千块钱倒没什么，哪怕是五万、五十万我也拿得出。”高止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但是，我不允许他欺负你一辈子。” “万一没成功又打草惊蛇，惹恼了他，他会把那些照片发到全公司每个人的工作邮箱……其中也包括总经理的邮箱，”温一笑的声音倏然变弱，“也就是你。” 高止俊朗的眉宇忽然大幅舒展，摇着头笑了起来，半晌才说：“笑笑，你好傻，都不如你家那位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怎么了？” “我连你是男人都不在意，会在意几张照片？你太小瞧我了。” “我敢保证，你从没见过那么丑陋的东西。”温一笑紧紧闭上双眼，鼻尖微微皱起，像是嗅到了刚刚开启的鲱鱼罐头，“不堪入目，真的不堪入目。你只要看过，就永远都忘不了。每次看见我，你都会想起来。我妈是个很坚强的女人，你知道她退役前是练铁人三项的。我爸去世时，她都没有当着我的面哭，可那天晚上在医院，看到照片之后，她哭了整整一夜。” “我不会在乎。”高止的语气淡然而坚定。 “你不是我，你没法感同身受。” “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温一笑登时喉咙酸楚，微微哽住。他望进高止的双眼，在里面看见了自己，也只看见了自己。 片刻后，他幽幽叹了一声，低下头继续挖西瓜吃，咕哝道：“那下次，我……我尽量收集证据吧。” “小笨蛋，你怎么能被他欺负这么久。”高止猛然起立，咬住右手食指，牙关微微用力又松开，之后转身走进厨房，拎了把菜刀回来。 “老高——” “若不能把这个男的送进监狱，我t改姓狗，以后四肢着地爬着上班。”说罢，他将刀锋紧贴手指狠命一划，寒光闪过，霎时间血流如注，立下了血誓。 温一笑呆了一瞬，立即四处翻找急救品，用一条新毛巾裹住高止右手食指，然而殷红的鲜血依旧滴落不止。他痛心地仔细查看，发现伤口原来在中指，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口子。 “搞错了，怎么是中指。他奶奶的，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帅一次就那么难吗？”高止自顾自吐槽。 “在我心里你是最帅的！”温一笑手忙脚乱地裹住他的中指，“感觉怎么样？” “不疼，只是手指好冷。” “割得太深了，流血过多，得去诊所包扎。”温一笑慌忙穿上鞋，又帮他穿，同时急切地叮嘱，“把手举高，不然血流得更多。” 立下誓言时大义凛然，消毒包扎时惊天动地。从诊所出来，高止含泪凝望自己粗壮、洁白的中指。麻木淡去，疼痛来袭，看来最近都不能潇洒帅气地和员工打招呼了，抬手像是骂人。 他仰望夏夜星空，内心发出中二的嘶吼：王八蛋，本霸总与你不共戴天！ 下集预告： 笑笑向弟弟和小叔子坦白，一家四口共商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