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霭是叶时见的父亲,那位死在沙场外的无名英雄。
不论哪一种身份,毒贩都不会轻易放了他。
“您……”叶时见双唇颤抖,“您的意思,九月知道我是谁?那他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
“杀”这个字眼太过骇人,即便是出生入死了数十年的张修远都免不了惊出一身冷汗,他叹了口气,说:“见过猫捉老鼠吧,猫在攻击老鼠的时候,并不会一口吃掉而是不停地用爪子玩弄直到猎物死亡,狩猎者会享受这样的过程。就像那个九月,一次次挑衅警方,甚至差点把你拉进泥潭,比起身体的死亡,精神的摧毁才更加折磨人,不是吗?”
这么多年来,叶时见早已无谓生或死,倒不是什么视死如归的精神气节,纯粹是因为生无可恋。他一直在治愈自己,然而再坚韧强悍的内心深处也无外乎是了无牵挂的无以为家。他深知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结婚生子,一开始就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世俗的爱情他不会有,而他也并不确定自己可以幸运到遇见相守一生的人,毕竟在现在这个社会,同性恋并没有被大大方方承认过。
他活着似乎都只有一件事情,找到九月,为老杨报仇,至于结果是什么,自己是生是死似乎都不重要。他像是活在一个既定的任务里面,支线再错综复杂也无法动摇主线的一丝一毫,午夜梦回的时候他彷徨过,如果有一天大仇得报,他活下去的意义又是什么?
哪怕在半个月前他都是这么认为的,可是现在,他动摇了。有一条名为林鹿的支线生生埋进了主线里,并且有了齐头并进的趋势,他忽然有了鲜活存在的意义,那个意义的主体,不再是谁的儿子谁的养子谁的弟弟,仅仅是叶时见,想跟林鹿一生到老的叶时见。
他忽然释怀地笑了笑:“既然九月已经知道我是谁,那不管我插不插手这件事情他都不会轻易放过我,我知道您一切为了我好,但我不会就此放弃,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继续追查。我也答应您,会好好珍惜我的生命,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以死相拼。”
那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呢?
张修远知道劝不了他,打算围魏救赵:“小见,你都25岁了,该谈朋友了。”
“已经在谈了。”叶时见坦诚道,“等稳定了我带他来见您。”
“好。”张修远褶皱的老脸绽开一个笑来,“老叶老杨一定很高兴。”
会高兴吗?怕不是会打断他一条腿。
手机在裤兜里震了一下,是方束海发来的一张照片,叶时见看了一眼后眉头蹙得更深了,张修远见他这副吃人的神情,默默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叶时见强颜道,“家里有点事,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您。”
二人一起步出亭外,张修远望着远处的路灯算了算日子:“过几天就是你爸爸的生日了。”
叶时见每年,逢清明中秋或是父母兄长生日死忌都会前去祭拜,今年,他想带着林鹿一起去。他把张修远送到家门口,乖巧道别,张修远的太太已经打包好了几盒家常菜和一瓶自家酿的米酒,那老太太特别稀罕叶时见,不对,应该说是特别稀罕叶时见他哥。叶溪跟张修远的女儿年龄相仿,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如果叶溪还活着,家里老人们该是早就想着撮合他俩了。
爱屋及乌,叶时见受到的照顾又有多少是承了上一辈的恩情。
临行前,张修远又语重心长地嘱咐他:“小见,万事不可强求。”
凛冬漫漫,朔风刺骨,四下无人街。
城市的另一边,霓虹初上,对酒当歌夜。
“刚刚那人在偷拍我们。”严池送林鹿出门的时候帮他系上了围巾,结果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傻叉偷拍没关闪光灯,完了露馅后此地无银三百两把自己往大衣里一兜,闷头钻进了蓝水Club里,严池一直盯着他的背影,失笑,“好像是那个姓方的警察。”
林鹿也认出他来了,轻嗤了一声:“上回都已经露馅了,还敢来这卧底。”
严池自嘲道,“上回帮他找丁繁星相关的监控,差点儿把兄弟几个眼睛看瞎,我代购的眼药水现在还没到呢,这方警官要还来找我茬,那就真是狗咬吕洞宾了!”
“应该也是为了Sep来的,你别为难他。”林鹿把手机掏出来看了几眼,叶时见居然没有发信息过来。
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方束海拍那照片肯定是发给了叶时见,姓方的本来对自己就有偏见,这回好感度直接扣完了,林鹿倒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他,只是一想起叶时见那副明明吃醋得要命偏还要装作满不在乎然后酸溜溜指桑骂槐的样子就头疼。
H市的交通永远都那么堵,一路施工更是雪上加霜,正常半小时的路程活活开了一个钟头,等他到家时,叶时见已经洗完澡正看着电视等他。
居然不等我洗澡。林鹿想着,看来是要冷战了?
“很冷吧。”叶时见穿着毛绒绒的睡衣走过来,抱着他亲了一口,“脸都是冰的,快去洗个热水澡。”
林鹿诧异道:“不问问我去哪儿了吗?”
叶时见笑道:“我都知道你去哪儿了,干嘛还明知故问?”
您明知故问的时候还少吗?
“我去找严池说点事儿。”林鹿平淡道,“我抽了两根烟,没喝酒,不过你要是闻的话应该一身香水味,他把香水当空气清新剂用,想不沾上都难。”
叶时见没想到林鹿会自己一五一十交代,他看到方束海发给他的林鹿跟另一个男人靠在一起的照片时,心里别提多气多难过,但他不想每次都因为这样的事情跟林鹿争吵,如果最起码的信任都做不到,两个人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
“我还担心你一个人在家会无聊。”叶时见眯着眼笑,“而且你也早早回家了。”
都十点了,还早吗?
明明如此自恋自大一人,居然会在感情里卑微成这个样子。
林鹿心底酸了一阵,然后冲他默默摊开了双手,叶时见愣怔:“干嘛?”
“下班了。”林鹿说,“抱抱宝宝。”
直到这一刻,叶时见情绪终于决堤,他上前紧紧搂住林鹿,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两个人相顾无言抱了许久,叶时见红着眼问他:“你以后会结婚生子吗?”
怀里的人僵了片刻,今晚叶时见的情绪有些不对劲,林鹿拍着他的后背,问:“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叶时见哽咽了一下,“我爸爸的生日快到了,我想周末带着你去给他扫个墓,但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好啊。”林鹿下巴抵着他的肩膀,贴着他耳畔轻声念道,“不过……”
“不过什么?”叶时见顿时紧张起来。
“不过我是男的,生不了,你爸妈会介意吗?”
叶时见将打转的泪花憋了回去,托着林鹿的屁股将他抱了起来,一边走向浴室一边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生。”
作者有话要说: 林老师内心os:你就是不想戴套!
第46章
万籁俱寂的夜晚,时针划过12,新的一天开始,可是好像黑暗从未停止,光明却远未到来。
南方的冬夜总是湿冷,林鹿闭着眼往被子里缩了缩,纤长的睫毛落下斑斑驳驳的光影,铺陈在他过分好看的脸上,他往里一躲遮盖住万千旖旎,堪堪露出一截光滑圆润的肩膀,上头还有半个并不明显的牙印。
“冷吗?”叶时见将他抱在身上,轻轻抚着他的后背,林鹿带着鼻音半梦半醒嗯了一声,脸颊上却晕染着两坨滚烫的红晕。
叶时见不怀好意地笑笑:“摩擦生热,要不……”
“闭嘴。”林鹿抬起头瞟了他一眼,然后有气无力地砸下,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钻进被子里,闷声问道,“你一晚上都心事重重,在想什么?”
连做那档子事的时候都分了神。
“在想案子。”叶时见特想来根烟,最后只能低头亲了亲林鹿的发顶,算是过了把瘾,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去解释,有些事情他并不避讳被林鹿知晓,但他又怕林鹿知道太多后会惹祸上身。
他不想说的事林鹿从来不会追问,两个人似乎有种天生的默契,你不说的我不问,就像林鹿的身世过往,叶时见再好奇都从未去探寻,可以有秘密,但不要同床异梦就好。
叶时见伸手按下床头开关,夜沉沉降了下来。
房间里只剩下交错的绵长呼吸,良久,林鹿长长叹了口气,轻声嘀咕:“我好像做错事情了。”
“什么?”叶时见清醒得要命,调子都变了,“你做什么错事了?”
林鹿默默翻了个白眼,无视他“你他妈不会去约炮了吧”的口吻回答道:“那天拿到章京磊的手机,其实里面还有好几段视频,但我觉得对破案本身没什么作用,就把它们删了。”
“是……”叶时见顿了顿,“是章京磊跟丁繁星上床的视频吗?”
“嗯,还有丁繁星毒瘾发作时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林鹿从他身上滑下来,呼呼喘了几口气,“我只是有些同情她,她应该至死都不想被人看到那些画面……可是视频还是传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