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能给自由意志再多一点点的机会?”
举座哗然。
陈越沉默,微笑着看所有人,等哗然渐止之后才郑重开口。
跟着他的话一起亮起的,是身后大屏上炫丽的画面。
“仰安集团的陈董允许我在这里用他的名义宣布。”
“仰安集团注资二十亿,将于今天起,正式开始搭建华国信息素大数据库生态链。十九家生物科学相关的集团和近十家信息素医疗及研究机构已签署意向书。”
“我们期待着,这会是一个真正造福于人类,真正有益于社会的举措。”
陈越笑了笑,“当然,也是一个真正创造巨大商业价值的生态链。”
梅哲在大屏的字幕中看到了诸多熟悉的机构名,包括了他父亲领导的研究所,以及他在美国和英国参与研究的那两家。
他眯起眼看向演讲台前意气风发的Alpha,那个人身上再找不到六天前在酒吧里颓唐的半点痕迹。
哪个才是真正的陈越?
还是,陈越本就如此复杂?
他不信陈越在六天前询问自己之后才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这是早就谈好的生意,早就布好的局。
那他当时还找自己做什么?
梅哲不相信自己有什么特别的魅力。
他面带微笑地,像身旁那位仰安集团的陈董看儿子一般地,慈爱地看着陈越。
心下却如冰雪般明澈。
特殊信息素。
所有的研究所都在研究信息素,但只有自己所在的那个项目,是特殊信息素全球最高的权威。
陈越没有参加会后的酒会,梅哲被他约到上次酒店的大堂见了个面。
对于这个提案,陈越再没说什么。梅哲也不想提。
Alpha父亲在自己来之前只给了自己一个特殊通讯器,但过去七年在特殊项目组的经历让他相信,父亲所在的那个组织具有极强的实力,根本无惧一些地下势力和极端组织。
更何况这里是华国。
华国是全球有名的最安全的国家。
他只是不想再对陈越好奇了。
越是靠近,越是有种颤栗的感觉,似乎再接近就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颠覆自己的世界。
而且这个人水太深。
到峰会他才发现,陈越居然是仰安集团创始人的次子,却对家族生意丝毫不感兴趣,反倒把他的咨询公司独立合伙人当成了正业去做。
或许这个说法不正确,面前这个一身户外行头,带着个巨大登山包的人,说不定是把他的徒步当成了正业。
“嗨,我说,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徒步?”
梅哲淡然摇头。
陈越笑了起来,“你好像对我有了点什么看法?”
梅哲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就是不想笑。
他伸出手去跟陈越握手,“注意安全,一路平安。”
陈越不接,笑着上前抱住他,用力搂了一下,“爷们儿握什么手。我欠你两个人情,回京城了再联系你。”
梅哲第二天就回到了京城。
陈越在信息素峰会上的言论,以及仰安集团随后在官网上发布的正式新闻稿,在整个行业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Omega们并没有如料想中那般激动振奋,而Alpha们在政治正确的平权论中说着言不由衷的假话,再用借着风险的名义来暗示一星半点的真实想法。
一项据说是商业项目的提案,先在伦理上被吵出了虚情假意的沸腾。
九月初的天高云淡中,梅哲靠着银锭桥旁的石椅,一双长腿搁在栏杆上,咬着吸管用手机翻国外专业论坛上的评论。
果不其然,跟他的感觉一样。
陈越在峰会上扔出来的后两个想法迅速传遍整个国际信息素圈。很多人在争论可行性和伦理正确性。
谁规定Omega必须依附于Alpha?
谁的灵魂不是自由灵魂?为什么Omega就会被本能束缚?造物主为什么就要为Omega设置这样一道枷锁?
然而,如果上帝的安排自有其深意,那么当人类主动打碎枷锁时,是迎来了一个自由的时代,还是打开了一个灾难的魔盒?
本能,自然,伦理,意志,自由,爱情。
哪个对?哪个更重要?
Omega父亲昨天打来电话,连他都对后一个想法很感兴趣。
而Alpha父亲则保持沉默。
梅哲听说两位父亲年轻时曾饱受折磨,爱得死去活来才终能相守一生。
在某种程度上,上帝是公平的,Alpha被赋予了天生的领袖才能,强大的野心,强壮的体魄,而Omega则有更细腻的内心,更细密的思考和更缜密的逻辑。现代社会里,政界军界商界多Alpha,而学界多Omega。
但在二三十年前,所有站在人前的,都是Alpha。
他的Omega父亲陆呈峰出身名门世家,极具天赋,却被早早地确定了政治联姻的对象。
他不爱那个Alpha,但是三十年前的婚姻没几个人关注Omega的爱情和意愿。他能上医学院,就是以答应那个政治联姻为条件。
遇到梅岭,是陆呈峰的幸运,也是陆呈峰的劫难。
在这个世界上,尤其是在三十年前的那个世界,喜欢和爱,从来都不是在一起的资格。
梅岭九死一生地证明了他的资格,却依然被拒之门外。
不管在哪个时代,世界都是现实的,强者选择,弱者被选择。
被信息素在本能中刻上了依附的Omega从来都被看作弱者,甚至没有证明自己的资格。
而一代一代的Omega传承下来,有多少Omega已自己甘于依附,不再认为自己还有成为强者的可能和选择的自由?
这世上最可怕的禁锢,不在于没有选择,而是在有选择可以选择的时候,从来不知道,不认为,不相信自己有选择的权利。
有多少禁锢是Omega自己套给自己的?
梅哲手臂抱在胸前,注视着湖面上随着浪花闪烁跳跃的金色阳光。
如果当初就可以选择,是不是父亲当年也会选择成为一名Beta?
若是如此,那在他遇到Alpha父亲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想法?
是选择戴着面具坚持事业,还是放弃性别的面具跟着爱人远走天涯?
自由与爱情,只能二选一吗?
在九月金风中的京城,嗅着淡淡残荷的香气,梅哲一个Beta反复地咀嚼着Omega对伴侣选择和人生选择的自由意志,有生以来第一次想知道选择和别人共度一生是什么感觉。
第6章
随意在湖边的老字号吃了一顿羊肉,梅哲信步走在京城皇城边的巷子里。
夜渐深,灯红酒绿的各式店铺照出饮食男女的悲欢离合。
人世间的悲欢并不相通,对梅哲来说,就像是突然之间这天地间多了一笔浓墨重彩,在他二十六年的人生中存在了那么久而他竟从来不曾察觉。
突如其来而又一无所知的繁华和喧闹让他无助和眩晕。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梅哲正坐在一个奶茶店前,咬着吸管看着面前小巷子里来来往往的游人,看那些人发亮的双眼,看那些人十指相扣的双手,衣衫都在呼应,步调也在缠绵……
他没有喝酒,却像是醉了。
电话是一个陌生人打来的。喂了半天之后才问清是找自己的。
对方好像有些喝醉了,说话颠三倒四,大意是肖雄陈越那群人喝醉酒了,让梅哲去送人回家。
这种事情梅哲在英国就常干。
他答应下来,然后慢吞吞地收起手机,在满巷子如有实质的暧昧情意中,挤过浓浓的欲望,走去对方说的酒吧。
挺近的,走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打电话的人喝多了,根本没交待他们在酒吧什么位置,梅哲只能再打一次电话,才找到了这群人。
这些人一看就是刚徒步回来,背包还随便扔在角落里。梅哲也不跟他们多说,问清地点后叫了出租车一一往里塞。
陈越醉得没上次厉害,在酒吧的角落里发呆,梅哲把他塞进车里时,他愣愣地一言不发,却在坐进车里后降下车窗,扭头对着梅哲认认真真地说。
“找不到了,他不在了。”
梅哲没来由地心生悲伤。
陈越在峰会上说他很多年前爱过一个Omega,分化时发生了什么意外。
这是他在想他了吧?
二十六年了,梅哲从不记得自己爱过什么人。
爱是什么呢?
小时候看父亲夹在书里的纸条写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自己在旁边很是霸气地标注:所,地点。古文倒装句。
当了二十多年的学神和运动狂,梅哲的世界向来在他的掌控中,而突然之间,世界突然多了一无所知的这一维,让他无措和迷茫。
第二天,陈越又打电话给梅哲致谢,寒暄完了之后,很是认真地问了一句。
“梅哲,你GAP YEAR回来到底是想做什么?真的只是玩吗?”
梅哲想了想,“是也不是。我对国内很感兴趣,虽然我明年是肯定要回去研究所的,但我们家,尤其是我外祖家还是很希望我能回来,哪怕是跟国内合作。”
陈越沉默了一下,“肖雄提到过,Alfredo说即使在他们那里,你也是最顶尖的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