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一年以前,他从来不认为有一天会认为,有一天有一个人的举手投足,每一个部位,都会紧紧牵扯着自己的心情。微微苦笑一声,眼中却是满满的心甘情愿。
或者,在更早以前,就已经陷落了吧。
当自己怀着愧疚补偿他,看到他为自己踩着板凳,伸着短短的小胳膊掂起锅铲的时候;亦或是第一次责罚他,结果在深夜发现那个针线包和小心叠放的衣物,心里不仅没有他人碰到自己衣物的厌恶,反而很受用的时候;又或许是二人坠崖,一心向着自己的那双纯澈眼眸望着醒过来的自己的时候?
当然,也有可能是在五年相处的日日夜夜中……?
现在想来,一切改变的契机,可能正是灵风离岛那晚,发现灵风做了什么从不诉诸于口的那一刻——
他就开始把自己的目光放到了灵风的身上。
那件衣服放进衣柜时,灵风偷悄悄离开以后,他就站在门后,默默看着。
他黄药师何曾干过这般偷鸡摸狗的事情,何曾把这么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放进眼里,关于他的事事都要了解?
等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知道很多灵风身上的小细节。除了紧张的时候会下意识拽袖口以外,每次一害羞耳朵就会先红起来,倒是脸上可能还神色正常。灵风的耳朵生得小巧,一口就能咬进嘴里,泛起红晕的时候显得特别可口……
唔,有机会一定要记得啃上一口。
有那么一件事,灵风可能都不记得的一件小事。
那一日,桃花岛上,也是下雨时分。
他在积翠亭研究招式,雨水打在身上的微凉对他也没什么影响,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收剑瞬间,身后隔着雨声的异响很轻微,但他很确认,岛上没有其他人,那人肯定是灵风。本以为他找自己有事,结果等他纵身回到屋内,等待他的并不是灵风,而是摆在房内热气腾腾的热水。
一桶热水,要去柴房里来来回回烧好几次水,更别提每次取水都要去不进的水潭边……
明明只是随便什么仆从都可以做的事情,明明是自己不知为何没有再为岛上增加几个仆人。他设身处地,上辈子收了那么多徒弟,甚至还有蓉儿……有人会这么做吗?
可是灵风就这么做了。
从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开始,无论是他冷言冷语地刁难也好,盛怒时手上没轻重伤了他也好,或者再怎样表现出上一辈子那样的漠不关心也好,无论怎么心里觉得不妙,自己都无法停止望向这个人的目光。
这一世的起始,自己那颗如古井般平静死寂的,过于苍老的心,就在这一次的生命之途上,被这么一个妥帖的跳脱的鲜活的存在,打破他一成不变的生活轨迹,让他的视线被牢牢锁住无法移转。
不过,所谓的公平就是,当你以某种方式锁缚我的同时,也要相应地以某种方式被我禁锢。
无声无息地,黄药师俊美的脸上,嘴角勾起了一个奇异的弧度。
“灵风……”黄药师忍不住唤了一句,双眼闪烁着危险的色泽。
既然已经知道你并非真正十五岁的少年,是不是就意味着,师父将感情诉诸于口的时候,你能够理解师父的不容拒绝?该死,如果不是怕这个固执的家伙被自己吓跑,他早就忍不住将这人一口吞下肚,最好还要嚼巴嚼巴,彻彻底底地咽下去。
怎么活了这么久,基本上算是个老妖怪了,居然比年轻人还要激动起来。难道就只是因为这才是自己两辈子里,第一次如此激烈地想要一个人?
或许,两人摊牌后,他不应该只要灵风顶着自己弟子的名头……
当晚,照例对着可爱的徒弟亲亲抱抱一番,黄药师看着沾满自己气味的少年,认真地开始思考这件事。
整理好床铺,为昏睡的人抹好药,换上新的里衣,黄药师走出房间闭上了房门。
“黄药师!”
寂静的夜里,忽然就响起一声恶狠狠的咆哮。
挺立的身形微微一顿,黄药师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视线扫向一边的暗处。
阴影处缓缓现出一人的身影,微微佝偻的显示出来人的虚弱无力。
“何时欧阳锋要干这等听人墙角之事了?”
黄药师冷声讥讽,对欧阳锋眼里沸腾的怒火视而不见。也不知道灵风怎么招惹了这么个人物,还说是听自己的话呢,哼,以后再收拾他。
“你这淫贼,竟对自己徒弟干出这等龌龊之事——”欧阳锋见这人依旧是长身玉立,高风亮节的样子,牙都快咬碎了。要不是自己毒还未解,听到灵风房里有异动的时候,自己就该进去一刀劈了这禽兽。
“那个时候就看你管灵风太严,太过异常,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等心思,灵风他根本就毫不知情,以后他可是要娶妻生子的!”
“哦?”黄药师勾起了嘴角,语气猛地冷得来,犹如腊月凛冬,“他不会。”
“你——!”欧阳锋听他这般毫不反悔的话音,当下就是气海翻腾,狠狠地跺了下地,正待开口斥回,就被黄药师打断。
“欧阳锋,你又有何立场置喙我和灵风二人之事?”黄药师此时的脸上犹如结了霜一般,内力涌出手掌,蓄势待发,“你到底是何居心?!”
“你、你你!”欧阳锋听他这话音就知道,他是觉得自己也觊觎灵风,当下差点气得吐血,大声斥道,“你以为全天下男人都和你一般对灵风心怀不轨么!灵风他救了我命,你说我看到他身上居然有别的人留下的痕迹,难道还不帮他防着点么!”
“……哼!”黄药师眯起眼睛,重重冷哼,“我与灵风二人之事,由不得你这外人插手,你说我觊觎自己弟子,是!”
“大、大言不惭的老淫贼!你干出这等好事难不成还有理——”欧阳锋听他满口理直气壮,当下就破口大骂起来。
“灵风是我徒弟,但是他也会是我的妻!”黄药师看着对面一瞬家哑了嗓子,只知道瞪着自己的欧阳锋,一脸镇定地继续道,“明媒正娶,我会给全武林拜帖!”
“可、可他是——”欧阳锋简直要被这人给气死了,他可算是知道这“东邪”到底能“邪”到什么地步了!
喜欢上自己养着的徒弟了,不仅仅偷偷摸摸猥亵他,还要把他娶回家!
“娶回家,难不成你就只管自己!灵风到时候会是个什么名声,你都不介意!是个人都会骂他是个勾引师父的狐媚子——”
“你以为灵风会介意?”黄药师懒得再看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干脆转身朝自己屋子走去,撂下一句,“他会愿意的,倒是你,想要解毒的话,就管好自己的嘴巴!”
“你、你……!”欧阳锋此时简直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这、这难道不是光明正大的威胁么,他本来以为自己是够毒辣了,没想到黄药师才是让他自愧不如!
最起码,他再坏也没干出来和自己徒儿搞在一起的事情!
欧阳锋气哼哼地原地冷哼一声,转头回屋去了。
☆、第三十三章
第二日。
曲灵风推开房门,扑鼻而来的是雨后的清新空气。深深地吸了一大口,触目的鲜绿色让人的心情不自觉地变得轻松起来。
只是——
曲灵风看了看高高挂起的太阳,微微皱起了眉。
这几天不知为何,习惯早起的自己居然每每睡到日上三竿,这让一向严谨惯了的曲灵风有些不适,但也没有多想,只当自己这几日太累。
“……这位——公子?”
轻细的柔软女声响起的瞬间,曲灵风有些反应不能,差点当没听见直接拍上房门。幸而最后关头想起现在确实有女子在,而且还是自己……“前”师娘的身份。
冯蘅站在他房门不远处,看样子似乎是站了不短时间。
她是在等自己?曲灵风有些莫名,她找自己有什么事情呢?
“冯夫人。”曲灵风转过身去,朝她抱了抱拳,客气有礼地问道,“夫人可有什么不适?”
“不、不是的。”冯蘅微微停顿下来,似乎不知如何开口为好,“昨日我听到客栈有人说你们要离开……”
“啊,这件事啊,夫人不必担心,有人会照顾你的身子。不过确实不太保险,是我没考虑周全。”曲灵风一拍脑袋,自己真是忘了这一点,孕期的女子很娇贵,需得人小心随侍,唯二懂医的自己和师父都走了,确实不太妥当。
“也不是这件事!”冯蘅摇了摇头,似乎是身体很不舒服,她的额角渗着细细的冷汗,本该擦拭冷汗的帕子此时正被她紧紧攥在手里,她的声音又快又急,“我看公子为人和善,恳请公子能帮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忙。”
“夫人请讲。”曲灵风其实有些奇怪,按理说自己与她素昧平生,怎么她会找自己帮忙,而不是找师父?
“公子途中,如若遇上一姓赵的男子,请告诉他,我和孩子安好。”
曲灵风看着面前清丽女子,视线触及她攥得发白的指尖,还有微微凸起的小腹。
最终,他点了点头。
“夫人放心。”
冯蘅听到他的承诺,苍白虚弱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来,依稀能看到上一世那个待人温婉的师娘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