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南门抚发现万如环有了些变化。万如环发脾气的次数只增不减,对南门抚也明显少了许多耐性,但他与成玦打架的热情倒是丝毫不受情绪影响。成玦则一如既往,细心地维护着南门抚与万如环之间的平衡。
冬天不知不觉到来,先知大陆也迎来了一年中最后一个盛大的节日,无尤节。无尤节是人们用来总结过去一年,并对下一年许下美好心愿的节日。通常12月的第一天,人们会围聚在一起,对过去发生的事情表示感谢或是从中反省。第二天则会对未来定下计划,与同伴一起互相鼓励。
对于这个节日,天赋培养学院会举办无尤节祭典,并要求学生们自己制作食物带到祭典上,在所分配到的区域内与其他学生共同分享。
南门抚是十分不擅长料理的,而今年有成玦在,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12月1日的下午,常量学院的每间教室内都挤满了来制作食物的人。成玦替南门抚系好了白色围裙,又转头看向自己把手绕到背后去的万如环。
成玦弯着嘴角,语气轻快地调侃道:“真少见,今天怎么不让阿抚给你系了?”
万如环不满地一吸气,转过身去:“谁都行,赶紧帮我系上。”
成玦于是笑着伸出手,捞过垂在两边的带子,在万如环背后打了个结。
南门抚正在一边拿着锅铲发呆,他四处转着脸,偷看其他炉灶前的同学们在做什么。成玦替万如环系好了带子,就开口问道:“阿抚,有什么想做的吗?”
南门抚思来想去也没个好点子,万如环心思则干脆不在这里,他就差拿大勺锅铲当武器出去挑衅了。最后由成玦提议,他们选择了最中规中矩的炸鱼丸。理由是上手容易过程简单,但是做得不会有正统厨艺系那么美味就是了。
捏鱼丸的时候,南门抚不可自抑地想起了三个月前还鲜活在自己眼前的女孩。如果她们也来参加无尤节祭典的话,或许也会选择做鱼丸。不对,南门抚自己又摇了摇头想,她那种古灵精怪的性子,一定会做出因有毒而无法通过检测的黑暗料理吧。
一个下午都耗在了厨房,从整条鱼开始,逐渐将之做成圆润的鱼丸,南门抚头一次在做饭这件事上找到了些许自信。到了傍晚祭典开始,他们带着大量的鱼丸去到了自己的摊位上。
将做好的食物在摊位上摆放好后,南门抚终于有种完成了任务的轻松感。他带着明显也松了一口气的万如环和没什么特别反应的成玦,在祭典上闲逛了起来。
因为是让学生们自由发挥,在经过理学院化学系和医学院联合检测确认没有危险性后,千奇百怪的食物就被摆到了祭典上。
南门抚饶有兴趣地看着摊位上的黑暗料理,随手拿了几样感兴趣的。万如环生怕自己吃了南门抚的那些东西会跟着他殉情,于是也拿了几样看起来比较正常的食物。
到哪去找一个安静又适合回顾过去一年的地方呢,南门抚轻易就想到了自己的特权。越是这样重大的日子,越没有人敢打破规矩来到楼顶花园,南门抚三人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里唯一的访客。
成玦站在花园边,朝远处看去,语气没什么波澜地说:“等12月结束,我们就认识一年了。”
南门抚正在看早已经没了花朵的铃兰枝条,他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成玦的位置,心跳快了一秒,然后说道:“确实是一年了,你往里站站,小心点。”
成玦还没表态,万如环反倒先轻笑一声插了个嘴:“你管他干什么,掉下去了我也少个情敌。”
成玦似笑非笑地往长椅边挪了一步:“是吗?”
万如环一愣,随即偏过脸去,咳了一声叫着:“南门抚,快回来坐着。”
南门抚也笑了笑,随后走到长椅上坐到中间,成玦见状也坐了下来。
南门抚靠上椅背,仰着头盲摸了块颜色诡异的糕点,然后说道:“过去一年要感谢两位,我现在不止比以前能打,也比以前抗打多了。”
“我可不敢邀功,”成玦笑出了声,“这都是优等生的功劳。”
“本来就是。”万如环欣然接受了成玦的说法,“厨子再怎么厉害,也比不上战辅学院的学生。”
成玦应和着说道:“是是是。我要感谢阿抚,带给我这么精彩的一年。当然也要感谢优等生,这三个人里,缺了你我固然高兴,但也会有些许无聊。”
南门抚嚼着粉色的糕点,含糊地说道:“其实无关爱不爱的,你们已经是我的好兄弟了。”
“谁要和你当好兄弟。”万如环给南门抚的后脑勺来了一下,“我的话,除了你们俩,想感谢一个小姑娘。不光感谢,我想反省的事也与她有关。”
南门抚渐渐收了笑容,只嚼着嘴里甜到发腻的甜点。成玦表情不变,温和地笑着问道:“要感谢些什么?”
“从前有些放下的事情,现在重新又拿了起来,无关颜面,也不是对什么感到不满,其实就是在她走了之后感觉通透不少。”
南门抚拖着长音嗯了一声,说道:“优等生,你好好说话,我都听不懂了。”
万如环拍了下腿:“没什么的,就这样了。”
“我倒没什么想反省的事。”南门抚拍了拍手上的残渣,转头问着:“你呢?”
成玦也摇了摇头:“发生的事无法改变,就算反省也没有用,我没有任何后悔的事情。”
“那我也没有。”万如环急着跟了一句,然后他一吸气,像是刚想到什么说道,“应该买点酒上来,这会就适合喝点。”
成玦笑了起来:“无尤节禁酒,优等生。”
南门抚嘴里还嚼着绿色的糕点,也连忙说道:“其实我也觉得……咳咳咳。”
成玦马上憋着笑意去拍南门抚的背:“慢点,别着急。”
万如环悠哉地靠在一边说道:“成玦,我派你去买点喝的,你看南门抚都呛着了。”
成玦只瞥他一眼,又低头去看南门抚:“确实需要买点喝的,阿抚,你觉得呢?”
南门抚一边咳着,一边拼命点起头。
成玦越发觉得好笑,站起身来说:“好,我很快回来。”
成玦走后,南门抚好不容易平复了下来,脸都憋红了。他于是站起身来,往围栏边走了几步,大口呼吸着。
留下的两人一段时间内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万如环也站起身来。他走到南门抚旁边,和他并肩看向远处:“能这样和你两个人呆着实在是难得。”
南门抚侧过头去看他,听他接着说道:“可你说奇怪不奇怪,我没有预想里那么开心,也不想对你做什么。哎,或许也有那么一点想。”
南门抚看着万如环绷着的侧脸,只觉得他比以往还要心烦意乱。他正要出声安慰,却又被万如环打断了。
“南门抚,你说爱就是这么稀松平常的东西吗?”
南门抚下意识地咽下口水,直觉中有些不妙的预感,紧张感使他汗毛微微立起。他试探性地开口:“我……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危险。”
万如环一只手撑在围栏,看向南门抚:“怎么说?”
南门抚说道:“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占星学定律。把坏事讲出来,往往它就不会发生了。”
万如环只看着他的眼睛问:“那你觉得呢?”
南门抚往后退了一些,离围栏拉开些距离:“比如我觉得我今天会被杀,就要把这种预感说出来,不然今天就真的会是我的死期。”
万如环低低地笑了一声:“哈,很遗憾,看来这个定律不怎么管用。”
南门抚转身就要跑,却被万如环一把揪住了领子。
下坠的过程无比漫长,贯耳的除了呼啸的风声,还有盖过了风声的鼓噪心跳。南门抚心里只剩两个字:我靠。
随后他又想:我今年的心愿还没许呢,这下对楼顶花园要留下创伤后遗症了。
万如环站在楼边,眼神紧跟着向遥远地面坠去的爱人。他按捺着因悲伤心绪而产生的破坏欲想道: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成玦回来的时候,正看到南门抚坠楼的一幕。万如环听到脚步回过身来,只说:“裁决使徒应该要到了,你在这也好做个见证者。”
成玦向内走了几步,到了万如环面前。万如环本已经做好了成玦盛怒之下与他动手的准备,却看成玦表情是一贯的轻松,丝毫没有发火的意思。随后他发现了更可怕的事实,成玦并没有买任何东西回来。
万如环皱起眉,直接问道:“你猜到我会动手了?”
成玦吐出一口气,坐到仍残留着人体温的长椅上:“我一直期待着去享受那种爱人死亡后出现的心痛感与将死的错觉,但很可惜,这样的快感往往只能保留一个月。”
万如环更加不解了,他的声音带了些焦躁:“南门抚不是你的爱人吗,你怎么会想要他死?”
成玦摇了摇头:“你错了,我不是想要他死。我只是觉得,即使他死了,那样的痛苦是我能承受,且乐于承受的。如果哪次能在消亡期结束后仍保留着这样的疼痛,那爱人的死亡就会是我在下一年无尤节会感到后悔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