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舟没说话,把其中一盒饭打开,放在莫冬面前。
这两天他一直都这样,几乎不怎么说话,就算莫冬主动挑起话题也很少搭茬。
莫冬已经习惯了,问出的话没有回应也不介意,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8个小时过去,火车准时停靠在站点,莫冬和宋舟下了车。
李艳的家人没有来火车站接他们,莫冬只能靠着手机上的地址,打了辆出租车过去。
到了地方,刚下车他们就看到小区里摆的丧宴——当地方的习俗会在下葬连摆三天丧宴,摆完之后再举办葬礼。今天是最后一天。
刚走进去,莫冬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已经有人认出了宋舟。
“宋舟?”朝他们走过来的是李艳的亲姐姐李辰,这次的葬礼几乎全部由她一个人操办。
莫冬看着她,有些紧张:“你好,我们是...”
李辰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皱着眉问:“你是谁?”
“我是宋舟的朋友,陪他一起过来的。”
李辰没说话,眼神不善地打量了他们好几眼,抬手指了下角落的桌子:“你们先坐那里吧,等丧宴结束再说。”
莫冬拽着宋舟走过去坐下,拿起桌上的水壶,给他倒了杯热水。
来之前他有想过到这里会遭受到冷遇,但没想到会这么冷。宋舟过来了李艳的父母都没出面见他,除了李辰随意地安排了座位以外,宋舟的待遇甚至都不如几百年没见过的远房亲戚来得亲热。
——刚刚李辰看向宋舟的眼神不像仅仅只是不熟,似乎还掺杂了其他情绪。
莫冬扭头看了眼沉默不言的宋舟。宋舟似乎对这种境遇没有一丝意外,来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别人家的家事他不好多过问,反正这趟过来只是为了送李艳最后一程,他们只要能顺利参加完葬礼就行。
等到丧宴结束,所有客人都散了去,李辰指挥着几个人收拾残余,莫冬见状赶紧起身过去帮忙。
李辰瞧见他,只投过去个冷冷的眼神,没与他说话。
等收拾完垃圾,李辰才对他说:“9栋2001,叫上宋舟一起上来。”
等到了楼上,李辰神情肃静地坐在客厅,看着进门的宋舟。
她说:“你外公外婆身体不舒服,今天没过来。有几个问题我想先问问你。”
宋舟抬起眼看她,声音低沉:“你问。”
“当初小艳...”李辰忍下胸前翻涌上来的情绪,尽量保持声线平稳,“那天你是不是在场?”
宋舟眼神动了动:“我在。”
李辰似乎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对宋舟来说是多么恶毒,直接了当地问:“你当时为什么没有阻止?”
宋舟睫毛颤了颤,垂下眼没有说话。
莫冬在旁边想帮忙解释几句,但这个场合实在不适合他插嘴,只能忍下来。
面对沉默的宋舟,李辰的眼圈泛了红,声音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小艳当初因为怀了你,硬要嫁给那个畜生,我们谁都阻拦不了她,只能任由她做了傻事!你从小没回来过几次,跟我们不亲,但小艳是你的亲妈,你怎么就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遭这种罪!”
李辰知道自己将所有的责任都抛给宋舟其实并不讲理,但她控制不了。
她一想到自己的妹妹背井离乡、和家人闹翻也要嫁过去,结果却落得这么个惨烈下场,就整宿整宿合不了眼。
之前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哪怕提前一天,甚至半天,只要宋舟能够联系他们,李艳都不会惨死。
所以她现在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对话,所有的自责、后悔、怨恨全部向他转移过去。
也只有这样,她才不会一闭上眼就看到浑身是血的李艳质问她为什么不救她。
“宋舟他已经尽力了!”莫冬终于忍不下去,对着李辰说,“你们谁也不是当事人,凭什么来指责他?他在那个家——”
“莫冬,”宋舟沉着声音说,“你闭嘴。”
莫冬狠狠咬着牙,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他一想到宋舟千里迢迢过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被质问,心脏就像被捏碎了一样,疼得他快要受不了。
宋舟没有辩解,也没有说别的。他重重闭了下眼睛,沉着声音说:“对不起。”
他应该早点带她走。
应该在她说要离开的时候就让她走。
应该在那天早点回家,趁一切还来得及时就回去救她。
他千错万错,最不应该认为李艳可以自己处理好,就不再去管她。
宋正国怎么可能同意她离婚,又怎么可能让她和别的男人一起离开。他会容忍别人的背叛,所以在面对穿着裙子、化了妆、眼里充满温柔的李艳时,他不可能放她走。
最后他也确实让她再也没办法离开。
显而易见的结果宋舟本应该预料到,结果没有。这就是他最大的错。
李辰情绪不太稳定,无法再继续交谈,只能让宋舟和莫冬先离开。
去宾馆的车上,莫冬头靠车窗,眼神没有焦距地望着窗外的街景。
“你们是来这里旅游的?”司机向他们搭话。
莫冬低声说:“不是。”
“来探亲戚啊?”
“也不是。”
“那是来干啥的呦?”
莫冬轻轻闭上眼睛,没再回答。
司机识趣地闭上了嘴,打开车载音响,播放起二十年前的流行歌曲。
回到宾馆,宋舟衣服都没换就躺在床上,莫冬到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后坐在床边拿浴巾擦头发。
等头发不再滴水,他转头看向已经睡了的宋舟,起身关了灯,掀开被子躺回床上。
房间里的沉默延续到第二天,莫冬早起到酒店前台借了熨烫机,将西装熨得板正,没有一丝褶皱。
本来今天宋舟应该披麻戴孝的,但他没准备这么多,只能穿黑色西服过去。
等到出发时,因为殡仪馆的地址太偏远,一般的出租车都不愿意去,怕回程拉不到客人。莫冬最后额外加了二十块钱才招到车。
到了殡仪馆,他们终于见到李艳的父母、宋舟的外公外婆。
他们昨天已经听李辰说过了,所以此时见到宋舟都没表现出意外,但也不高兴,就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宋舟开口叫了他们“外公外婆”,他们都没应。
“你昨天过来的?”老太太的眼睛又红又肿,已经哭了好几个晚上。
“嗯。”宋舟说。
老太太看着他,半晌后带着思念和愧疚轻轻地说:“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
上一次见到李艳还是很多年前,当时的李艳带着已经上了初中的宋舟回来跟他们见面,却没有得到任何好脸色。
当初因为李艳执意要嫁给那个人,全然不顾生他养他这么多年的父母,所以他们心中充满怨怼,一直都赌着气,不愿主动去找她。
后来因为李艳不怎么联系他们,更不经常回来看他们,他们便更加生气,甚至一度主动切断联系,不愿再认这个女儿。
如果她能知道李艳这些年过得是这样的日子,知道李艳不敢联系他们的理由,知道李艳会在那一天被人活生生打死,她怎么都不会因为赌气而让她的女儿白白受这么多苦。
明明离开的时候还是鲜活的小姑娘,苦等这么多年等回来的却是具冰冷的尸体。
老太太的身体晃了晃,不愿再看向宋舟。
她不愿去埋怨宋舟,毕竟他是李艳唯一的儿子,所以即便李辰对宋舟充满恨意,怨恨他置身事外没有去救李艳时,她也没有说出任何伤害宋舟的话。
但这并不代表她想见他。宋舟除了是李艳的儿子,同时也是宋正国的儿子。见到他,不仅会让她回想起自己犯下的不可弥补的错误,更会让他想起宋正国那个不是人的畜生。
所以她宁愿不见宋舟,就当自己没有他这个外孙。
李辰在旁边抹了抹眼泪,搀扶着老太太,忍着眼泪对宋舟说:“参加完葬礼你就回去吧。以后想祭拜你随时都可以过来,但我们家没养过你,你不用对他们尽孝。”
说完她掺着老人走进去,没再理会宋舟。
宋舟站在原地,像接受惩罚一样低着头,仿佛他才是那个犯下罪行的人。
“走吧。”莫冬在旁边轻声说,“该去祭拜了。”
他伸手拉着宋舟走到李艳的牌位前。
前方最中间摆着李艳的照片,照片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了,当时的李艳一头乌黑的头发,绑着两个双马尾辫,青春洋溢地朝镜头笑着。
莫冬低下头不敢多看,怕自己哭出来。
他先跪下来,烧了香,敬在香炉里。
等他退到后面,宋舟才走向前,跪在李艳的牌位下。
“那个是不是李艳的儿子?”旁边有人在窃窃私语。
“应该是吧,长得有点像。”
“听说才18岁,刚高考完。唉,小小年纪就要遭受这些事。”
“小声点,别让李家的人听到了。他们好像不喜欢这个外孙,前几天的丧宴都没让他参加。”
“为什么啊?”
“听说是李艳死的时候他也在场...”
宋舟拜完后站起身,沉默看着李艳的照片,过了许久才走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