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两人在派出所门口,陈墨早已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他,现在忽然想起什么,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许。
他又喝了口汽水,清清嗓子:“那天你是来找我的吧。”
用的是陈述语气,付泊如后来也才想起自己当时编的理由有多蹩脚——医院跟派出所根本不在同一条路上,他“顺路”顺得委实别扭。
付泊如不见半点被戳穿的慌张,坦然地点点头:“是。”
陈墨本想接着问“当时为什么要说谎”,稍一想也想明白了。
既然决定跟他撇清关系,就没必要露出一点关心。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问道:“为什么要回江城呢?”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为了回来陪父母,为了附院的高薪聘请,甚至可以说为了江城不可限量的发展前景,似乎哪一个理由都很合适。
但这个问题付泊如曾经问过自己。
最正确的答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避开陈墨的目光,低头看着桌子上已经凉了的菜。
两人都没怎么吃,菜剩的多,看着有些浪费,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在陈墨灼灼的目光中细嚼慢咽。
“想回就回了。”他说。
陈墨笑笑,不置可否。
“我以为你会留在国外。”
“异国他乡,自然不比国内。”
“确实。”陈墨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顺其自然道:“所以你这些年一直是一个人吗?”
付泊如反问:“不然呢?”末了反应过来陈墨这话的用意,欲盖弥彰地补充一句:“学业负担重,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实验,没心思想别的。”
陈墨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嗯”了一声,应和道:“理解理解。”
两人跟打太极似的迂回半天,陈墨一瓶雪碧喝到了底,把空瓶放在扶手上,皱眉抽了口气。
胃自从上次治好就很少犯病,喝了瓶汽水又有复发的趋势。
付泊如的余光一直落在他身上,见他这幅样子瞬间反应过来,上次胃疼成那样还敢不忌口,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付医生沉着脸:“上次给你开的药呢?”
陈墨额间滑下冷汗,只感觉胃里排山倒海似的酸胀,说话都不利索了:“卧……卧室抽屉里。”
付泊如去了卧室。
那个抽屉他曾打开过,那些东西已经没了,估计是扔了。
药在最里面,七零八落的,都不在一个盒子里。
付泊如拿出来一看,心头窜出几分火气。
药片一共少了三粒,按照剂量,这是只吃了一次。
头一次见这么不听医嘱的病人,付泊如掐了掐眉心,把药片放在陈墨面前,转头找了一圈没发现水杯,深吸了口气:“水杯呢?”
陈墨就一个水杯,上班的时候带着,没拿回来,闻言把空易拉罐递给付泊如,“用这个吧,家里没水杯。”
付泊如:“……”
易拉罐被捏得咔嚓咔嚓响,陈墨抬头看了他一眼,一向含着笑意的双眸湿漉漉的,带着几分疼痛时微不可察的脆弱。
付泊如烦躁的心情突然就被那双纤长忽闪的睫毛抚平了。
苦涩的药随着雪碧味的热水灌下肚,陈墨口腔里五味杂陈,一言难尽地皱紧了眉头。
付泊如把桌上的菜都收拾到厨房里,刷完了碗出来,见他脸色不像刚才那样苍白,没好气道:“疼一次吃一次,能治好病才怪。”
刚才略显严肃的谈话气氛被这个小插曲打断,陈墨窝在沙发里缓了缓,耷拉着眼皮道:“那个钥匙我早就发现了,瞒着不说是想把你留下来。”
这点付泊如早有怀疑,听他坦白也没什么情绪波动,重新坐回他对面,双手交插搭在膝盖上,没吭声。
陈墨接着道:“可惜没能留住。”
付泊如看着他,一声轻笑从唇缝溢出。
他这个留人的方法还真别致。
先是把钥匙藏起来,再刻意勾引,这要是换做别人,能不能留得住还真说不定。
付泊如:“为什么想留住我?”
陈墨一愣,寻思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再一想,大概明白他想问什么。
陈墨坐直了身子,神色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眼底却有几分难以察觉的紧张,他斟酌半天,最终憋出一句:“不是为了约炮……”
也不是在玩旧情未了的把戏。
是真的想留住你。
付泊如垂下眼帘,沉默良久,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十年前分手你俩都有错,既然都放不下彼此,为什么不能重归于好?”,另一个说:“别傻了,他当年说甩你就甩你,如果再一次故技重施,可真就把自己赔进去了。”……
陈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沉默的时间越长他心里越难安,简直恨不得钻进付泊如的脑子里看看他在想什么。
如果之前那些不经意的关心和温柔都是真情流露,如果那句“生日快乐”真的被记了十年,如果酒后乱性其实是情难自禁,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我只问一句。”
付泊如的声音有点哑,克制了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翻滚在喉头,让他顿了顿才接着说:“十年前,那些钱你真的收了吗?”
陈墨身体一僵。
那些钱……
还有一个更难以启齿的名字。
叫做分手费。
第25章
喧嚣的音乐鼓噪着耳膜,祁嘉一身正装在灯红酒绿的酒吧里格格不入,他伸长脖子张望,灯光打过去的一瞬看清了最偏僻的卡座。
手机里传来忙音,祁嘉干脆掐了电话,三步并走两步走过去,见陈墨一副烂醉如泥的样子,没好气道:“我寻思你在哪快活呢?大晚上来酒吧买醉可真有你的陈老师,起来,手机都掉地上了。”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通话页面,祁嘉捡起来放到一边,晃了晃他的胳膊。
陈墨手肘撑在桌面上,头埋进臂弯里,意识不清地哼唧一声,抬头眯眼打量了他一会,又合上眼皮,声音闷闷的:“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谁把你扛回去啊,这破地方都够呛能打到车。”
祁嘉最近忙工作忙的晕头转向,下班路上想起那个不省心的外甥,上次跟同学结伴到酒吧喝酒被陈墨逮住,也不知道陈墨用了什么办法,这小子明显收敛许多,幺蛾子少了祁嘉还有点不习惯,于是给陈墨打了个电话想问问情况,一开口就察觉他状态不对,说话颠三倒四吞吞吐吐,逼问之下才知道他去了酒吧。
祁嘉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看着一桌子东倒西歪的酒瓶半晌无言,“什么事这么想不开?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陈墨没搭理他,伸手又要摸向酒杯,被祁嘉一把夺走,“让我猜猜……感情不顺?”
陈墨依旧没吭声。
祁嘉还不了解他的尿性,了然道:“说吧,付泊如把你怎么着了?”
劲爆动感的音乐在耳边震响,绚烂的灯光轮流打在身上,陈墨的太阳穴疼得仿佛要炸开,一时没听清祁嘉的话,目光迷离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你说,当年我要是没拿那笔钱,现在是不是就不用活得这么累了?”
他在外人面前一向人模狗样,祁嘉上次见他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还是十年前,愣了片刻后试探问道:“他问你这事了?”
音乐恰好停顿,陈墨闭着眼笑了笑,轻声道:“是啊,一句话就判了我的死刑。”
今天中午付泊如临走前最后问的那句话,陈墨这些年无论怎么偿还怎么自欺欺人,可他无法否认,十年前他确实收了来自付泊如父母的那笔钱。
准确来说,并不是他收的,是他要的。
拿钱分手,一刀两断,这是他当初亲口承认的。
所以哪怕那些用来解释的话在脑海里徘徊了无数遍,在付泊如转身离开的时候,陈墨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用这些借口为自己辩解。
“可是,”陈墨低下头,把脸埋进掌心,肩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能怎么办呢?”
祁嘉叹了口气:“我早说你如果不能解开心结就别跟他牵扯,到头来还是自己难受……那你跟他解释了吗?”
陈墨摇摇头。
祁嘉气结,深吸了一口气,咂舌道:“你不解释你在这伤感个屁啊。”
“没什么好解释的,钱是我拿的。”陈墨撑着身子抬起头来,眼镜上不知道粘上了什么东西,看东西模模糊糊的。
他看向祁嘉手边的酒杯,扬了扬下巴,“给我。”
“滚一边去。”祁嘉懒得搭理他,“赶紧收拾收拾走人,我把你送回去,明天还得上班呢陈老师,作业批完了吗就在这买醉?”
陈墨的衣襟上沾满了酒渍,闻言低声笑了笑:“陈老师就不能放纵一次了?”
祁嘉刚想回他,又听他声音平淡道:“我想回去一趟。”
祁嘉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哪?”
“西南。”
陈墨晃悠着站起来披上外套,把眼镜往衣服上一擦,起身要往外走,“大约去两天,一个周末就回来了。”
“不是,”祁嘉拦住他,“你不是放假才会回去吗?”
“想逃避吧。”陈墨垂下眼轻声道:“太累了,想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