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六,不用去学校上课,离跟祁嘉约定的饭点还有段时间,陈墨无事可做,下楼买了点早饭拎上来,路上给宋阳妈妈打了个电话,把情况大致一说。
宋母一听儿子连夜住进了医院,还动了手术,声音霎时颤抖起来,连连跟陈墨道谢,说马上就赶到。
陈墨站在病房门口安慰她几句,挂了电话。
推门一进去,正对上宋阳缓缓睁开的双眼,笑道:“你这醒的挺是时候啊。”他把手里的饭盒放在床头的桌子上,“饿吗?起来吃点东西?”
宋阳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
昨天因为疼痛,意志力薄弱,宋阳一直无意识的依赖陈墨,现在病好了,人也清醒了,就立马披上孤僻冷漠的外衣,将一切善意拒之门外。
陈墨在汇集学生资料的时候留意过宋阳,这孩子情况有点特殊,校领导特意嘱咐他要多多关照一下。原本陈墨以为这又是哪个领导的关系户,一看资料哑然无语——宋阳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性格孤僻,在学校没什么朋友,无论做什么都是独来独往。单凭这些自然还不足以引起校领导的重视,宋阳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他的成绩。
不声不响的次次考年级第一,凭在全市极高的名次刷了一大波存在感,堪称江城一中理科班的一张王牌。
昨晚陈墨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下班回去的路上,一看来电是班里的公用手机就直觉要出事。
一接起来,果然,班长的声音掩不住的焦急:“陈老师您能来班里一趟吗?宋阳肚子疼,校医院已经关门了,您能不能带他去医院看看?”
陈墨二话不说调转车头,一踩油门冲回了学校,把宋阳带到医院。
因为是刚接手这个班,学生跟他都不熟,宋阳更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陈墨想找他谈话都无从下手,这次总算有个机会可以跟他聊几句了。
宋阳看着陈墨塞进他手里的粥,嘴唇一动,抬头瞥见陈墨一脸不容拒绝的表情,默默的把嘴里的话咽下去,顺从地喝了口粥。
陈墨嘴角微挑,还算听话。
“医生说得住院一个星期,落下的课你不用担心,我把书跟课件给你送来,有精力的话就学学,但身体第一,好好养伤。”
宋阳默不作声的点头。
陈墨抽了张卫生纸擦擦眼镜,因为近视看不太清宋阳的脸,“我已经通知你母亲了,估计过会就来,我今天中午还有事,就不在这陪你了。”
宋阳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低着头“嗯”了一声。
窗外阳光正好,清晨的江城从安静中慢慢苏醒,远处摊贩的吆喝声,马路上汽车的鸣笛声,一切嘈杂的声音都有迹可循。
陈墨眯眼看向外面,突然道:“你知道江城还有一个名字吗?”
宋阳喝粥的动作一顿,陈墨没等他回答,自顾自道:“叫作不夜城。”
“这个城市有人一掷千金纸醉金迷,也有人身无分文苦苦求生,但至少都还能站在江城的土地上,至少拼命就可以看见希望。”陈墨目光悠远,不知看见了什么,声音低沉:“……但有人终其一生也从未见过江城的风景。”
陈墨身上是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因为昨晚合衣而睡,后背多了几处褶皱,衬的整个人多了几分慵懒的气息。
宋阳静静看着他,从他这个角度,能看见陈墨的侧脸,以及他隐隐反着光的眼镜,却看不清他的神情。
陈墨习惯性的推了一下眼镜,转头对宋阳笑了笑,故作讶异道:“你把粥都喝完了?”
“……”宋阳难得的脸红——之前还坚决的拒绝,现在居然把粥都喝完了,真是……面上有点挂不住。
陈墨轻笑一声,还想再逗他两句,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门口站着一个穿灰色工装的女人,鬓发凌乱,显然是急匆匆地赶来。
宋阳低声叫了一句:“妈……”
女人还没张口,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扑到宋阳床边,细细地打量他,眼里满是担忧和心疼,“你这孩子……真是吓死人了。”
陈墨走过去递给宋母一张纸巾,安慰道:“没事了,住一个周就可以出院了。”
宋母忙站起来拉住他的手,“谢谢你啊老师,真的太谢谢你了……”
陈墨露出个十分得体的微笑,把她扶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身为班主任,这是应该的。”说着,他拿过黑色外套,从容地冲两人一笑,“你们聊,我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
?
“你昨晚上哪浪去了?啧啧,瞧瞧这衣衫不整的,连头发都没梳。”
“医院病房一夜游,要不你也去浪一浪?”
清缓悦耳的钢琴曲荡漾在耳际,餐厅的装潢十分典雅,服务员面带微笑,礼貌地询问需不需要饮品。
祁嘉放下刀叉看了眼菜单,“两杯拿铁咖啡,谢谢。”
陈墨切下一块牛肉填进嘴里,斯条慢理地嚼完,懒洋洋道:“约我出来到底什么事?”
祁嘉没回答他,皱眉疑惑道:“你大半夜去医院干嘛?胃病又犯了?”
“不是我,一个学生阑尾炎,陪他做了个手术。”陈墨伸手接过两杯咖啡,把一杯推到祁嘉面前。
“哦。”祁嘉摩挲着下巴,趁机道:“你这次带的是高三十班吧?”
“嗯,怎么了?”陈墨抿了口咖啡,舒适地眯了眯眼,见他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不由笑道:“干什么?别告诉我你打算进我班复读。”
祁嘉狐狸似的眯眼笑,露出一口灿然的大白牙,“这倒不是,不是我要进你班,是我外甥。”
陈墨总算知道这顿饭的用意在哪了,觉得有些好笑:“想让我多照顾一下打个电话就好了,至于这么见外?”
祁嘉想,要是打个电话那他还真是过意不去。
他这外甥……挺值这么一顿饭的。
“唉,实话跟你说吧,没人能管得了我这外甥,他父母做生意的,平时没时间管他,我就多上了点心,他上高中后我也忙,一时间没留意他,原以为这小子风平浪静了这么久终于要消停了,谁知道他给我憋了个大的。”祁嘉把咖啡喝出了二两白酒的感觉,叹了口气,一脸沧桑。
“这混蛋……他居然攒钱给自己买了套房,还打算跟女朋友一起同居,我打电话问他班主任,这才知道他已经走读半年了,亏我发现得早,我要是再晚个半年,估计都能抱上小外甥了。”
陈墨:“……”
“贵外甥的英勇事迹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陈墨见他一脸有口难言的表情,不厚道地笑了:“你这搁我手里也没办法啊,听我一句劝,干脆给他点钱让他去创业吧,这么有主见敢冒险的年轻人不多了。”
“兄弟!看在咱俩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你就帮我收了这妖孽吧,我替他全家谢谢你。”
祁嘉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大礼——两盒富春山居。
陈墨轻笑一声:“这怎么好意思呢。”
祁嘉:“……”不好意思你别直勾勾地看着它啊!
陈墨用手指勾过一盒,确认是真品后,眉梢一挑,目光留恋地把玩着,“行吧,你外甥勉强也就是我外甥,我尽力。”他幽幽叹了口气,无不遗憾道:“不过本着人民教师的职业道德我不能收你这礼。”
祁嘉眼睁睁看着他把烟弹回来,奇道:“真不要啊?”
“你这东西要是能收买我,十年前我也就不至于那么穷困潦倒了。”
祁嘉一噎,见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有些话到了嘴边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七分熟的牛肉被整齐地切成了几块,银白的刀叉跟修长的手指相映成辉,但如果仔细看,会发现陈墨食指和拇指指腹的皮肤纹路格外深刻,指纹条条分明——那是常年写粉笔字留下的印记。
高中时两人关系好到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经常勾肩搭背干些能把老师气吐血的事,高考后两人一个学了文,一个学了法,一个在南方,一个在北方,常年见不着面,联系也渐渐变少,以至于疏远多年后祁嘉第一次接到陈墨的电话,惊得差点把手机砸了。
祁嘉一是惊讶于陈墨居然会选择当老师,二是惊讶于陈墨委托他办的事,当时陈墨对此的回答是:“穷,没钱。”,“我就认识你一个律师。”
祁嘉回想起往事有些唏嘘,良久之后,他叹道:“真不打算再找一个了?”
陈墨吃得差不多了,舒舒服服地翘起二郎腿,没长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沿。
他对上祁嘉的眼神,悠然开口:“你自己的事都还没找落呢,操心我干嘛?”
祁?一直相亲一直被拒的苦逼富二代直男律师?嘉:“……”
祁嘉暗暗咬牙:“姓陈的,等着吧,老子一定比你先脱单!”
第3章
一双漆黑锃亮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往上是笔挺的黑色西装裤,做工精致妥帖,勾勒出两条修长细瘦的腿。
现在正是第一节 课,走廊里安静至极,偶尔能听见正在讲课的老师高亢的声音。玻璃窗都朝外打开,随风摇曳的枝条时不时的荡进来探看,清晨忽远忽近的鸟鸣声格外清脆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