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这个要求听来太过卑微,尹寒一时怔住,而后问道,“你们很久没有联系吗?”
“有六年了吧。从我去日本以后,就算上网也搜不到他的消息了。”宁河说着,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戴着的两只耳环。
耳洞是他去日本以后打的,耳环是曾经的结婚戒指改做的。他一直戴着,一天未曾取下。
尹寒对于艾星其实不算了解,但是看宁河的样子,似乎更加一无所知,就对他说,“你在网上搜不到他的信息很正常,他的背景受到官方保护。”
“他替CIA做事,据说是信息安全一类的工作。另外自己开了一间公司,具体做什么我不清楚,但他掌握了很多政商高层的秘密。”
“William的能力很出众,听说在加州也是有钱有势的家族,偏偏一个人跑到东岸来发展。我猜不到他为什么愿意被CIA招安,毕竟以他的才能,随便怎样都可以赚到大钱,不必为官方效力。”
尹寒说话的同时,看着宁河的脸色一点一点变了,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内容。他不敢再多谈艾星,转而问宁河,“你还好吗?”
宁河很慢地点头,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尹寒觉得他们之间似乎纠葛很深,也担心自己说错话引起更多芥蒂,就说,“William的联系方式我这里没有,可以帮你去问程先生。这个周末我们要在长岛的家里开一个小型派对,William也在邀请之列,你...要来吗?”
其实宁河不知道艾星愿不愿意再见自己,但他还是接受了尹寒给他的机会。毕竟能够见面聊聊,总好过空有一个手机号码。
周日这晚他向酒吧请了假,租了一台车,从赌场所在的哈里斯堡一直开到长岛。
派对的规模虽然不大,气氛却很热闹。到场的宾客大多是程景森的旧识,聊天喝酒各有自在。
宁河到得比较早,先在前厅的侧廊欣赏了一遍尹寒的新作,后来又被几位女宾相继认出,围着他要同他合影签名,他也客气地配合了各种要求。
艾星到来时,引起现场一阵不小的骚动。宁河听见身旁的几个年轻富商很有兴致地交头接耳,“William!?他怎么来了?还是程老板有底气,能把他请动。”
艾星穿着一身休闲西装,携了一位雅致的女眷。宁河那时正从花园去往前厅,走完了几级台阶,就看见艾星迎面而来。
周围那么多人,宁河却觉得所有声音和影像瞬时都飘得远了,四下一片寂静。只听见艾星的脚步声和自己心跳声,渐渐融为一体。
他站在原地,艾星偕同女伴走向他,然后他们错身,艾星从他一侧走过。
没有点一下头,没有多一分眼神,也没有一句问候,就像宁河只是一根廊柱或者一个花瓶,艾星看见了,略过了,如此而已。
宁河目送他走到客厅中央,继而被不少宾客簇拥起来。艾星处在人群之中,神情冷淡而举止得体,他才二十五岁,大多人在这个年纪还不明确该做什么、前途何在,艾星却已是沉稳笃定的商界精英,甚至掌握着很多人的生死命脉。
宁河知道他不会在意自己,反而毫无掩饰地隔着宾客看向他。
看得越久,宁河陷入越深的自我怀疑。艾星在纽约过得这样风生水起,有身份地位有佳人作伴,还要自己这个消失六年的前任作什么用?
他如果执意去问对方一个联系方式,会不会只是自取其辱。
因为有了这种单方面的推导,他再去搭话的意图就愈显消沉。其中有一次,艾星似乎已经注意到他,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宁河却犹豫不决,最终没有上前。
后来尹寒来找他聊天,又向他介绍一位做传媒推广的朋友,宁河与他们在露台上待了一会儿。尹寒毕竟是派对的主人,不能久留,宁河等他和那位朋友相继而去,自己仍然待在室外,对着沉沉夜色出神。
这片露台与整个客厅相连,有两道出入口。宁河站在其中一侧的门边,过了不多时,另一道门里走出一个人,却是艾星。
宁河视线的余光瞥见了他,发觉他是独自一人上到露台,心里告诫自己要保持社交距离,脚下却不由自主地走了两步。
艾星站定不动,宁河也不知道这时说些什么比较合适,就选择了一个安全的问题,可进可退地问,“等会儿还有个小型慈善拍卖,你也去吗?”
艾星并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宁河一下答不上来,沉默少许,听得对方又道,“来找金主吗?”
气氛倏然凝滞,宁河愣了愣,一时间脑中闪过很多念头。
他想,他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不该这样绝情难堪。他又想,或者是因为走得太远了,所以不懂得再用寻常人的身份与对方交谈。
他们始于一场青春暧昧,终于一场绝望热恋。从始至终都只会做恋人,没有好好当过朋友,也没有诚恳做过兄弟。
所以自从那场爱情的美梦碎裂以后,不管是艾星还是宁河,都找不到一个恰如其分的身份来重新面对彼此。
艾星几句话问得刻薄,宁河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
他在一种惨烈又无助的心境下,突然勾唇笑了笑,继而放软声音,“找不找金主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说着,略微停顿,再看向艾星的眼神,已然带着自毁与轻薄,“除非你想试试?”
艾星说出“找金主”这种讽刺时,私心已有几分后悔。
宁河偏偏还要再上一层,引他入彀。
他们相距只有咫尺,也曾是神坛前起誓终此一生的爱侣,这一刻却不知被什么迷了眼,彻底看不透对方的心。
静默而暗涌的每一秒,都尴尬难熬。
艾星冷声说出“好啊”,宁河的笑意终于维持不下去。
他垂着眼,手却往前伸,似乎直到这时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艾总给个联系方式吧,想要时可以打给我。”
艾星看着他微微闪动的长睫,平声道,“手机。”
宁河没有看他,从裤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解锁以后交过去。
艾星随手在屏幕上输入一串号码,然后抛回给他。
宁河接过那只还带有掌温的手机,内心崩溃而无奈地想:道歉的方式有千万种,自己大概选择了最不堪的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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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CIA和前文抓走艾星的FBI不是同一机构。FBI主要负责美国国内的大案,而CIA简称中情局,是对外的机构。艾星为CIA做事的原因后文会写到(其实也和宁河有关...
第43章 你活该,是么
尽管宁河觉得自己在一时意气之下做了件荒唐事,属于艾星的那个十位手机号还是被他收藏在通讯录的第一位。
自从派对以后,又过了四五天,宁河每晚都以为艾星会联系自己,最后却只是在疲惫与孤独中黯然睡去。
这天上午他醒来以后,手机备忘录弹出一条提示,让他记得送花。
宁河熟练地进入一家网络花店,订购一束由百合和紫罗兰扎成的花束,确认付款以后,他在地址栏里输入了位于洛杉矶南面的一处公墓。
艾星的母亲安葬在那里,宁河曾经陪艾星去过墓地。尽管后来他们分别异国,宁河仍然会在艾母忌日的前一天,订一束相同的花,再付高价请人送到她墓前。
宁河收到花店发来的确认邮件时,无意地算了算时间,发觉这是艾星母亲离世的十年整。他心里便有些恻然,很想联系一下艾星,确认他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情绪无恙。
可是犹豫了一整天,编辑了无数条信息,宁河都没能攒足勇气发送出去。
直到他结束酒吧的驻唱,回到自己的套房,发现外面淅淅沥沥的开始下雨,终于没忍住给艾星拨去了一个电话。
长久的盲音以后,手机接通了。
宁河只是单方面有了艾星的手机号,但艾星似乎知道是宁河的来电,并没有主动说话。
宁河试探地开口,“我是宁河。”顿了顿,又道,“......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想问问你,下雨了有没有带伞。”
短暂沉默过后,艾星问他,“你在会所吗?”
宁河说,“是,我在自己的房间。”
“给我留门。”艾星很直接地说。
宁河一怔,而后回答,“好。”
电话就此断开。
宁河等了艾星一个小时,事先备上红酒和威士忌,请前台送来配酒的冰块,还点了一份粤式的宵夜。总之是尽他所能,安排得细致周到。
艾星来的时候,衣服被雨淋湿了,身上有些酒气,但是看上去神色清朗,没有醉态。宁河拿了一条宽大干燥的浴巾给他擦拭西装上的水渍。艾星的态度还算平和,脱了西装外套让宁河挂在衣柜里。
宁河问他,“吃晚饭了吗?给你叫了些宵夜。”
艾星坐进沙发,看着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几个冒出热气的饭盒,疏懒地笑道,“怎么这么乖?”
宁河本性并非服帖听话的那种人,可是面对艾星的有意找茬,他还是忍让下来。
艾星问他,“你吃了吗?”
宁河说,“吃了。”
艾星又问,“洗澡了吗?”
宁河愣住,不知道他这个问题是否应该仅从字面了解。
艾星等着他的回答,看向他的眼神仿佛带有某种实体。尽管宁河衣衫妥帖的站在艾星跟前,却感觉自己好像被扒光了一般,很快就掩饰不住地面红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