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黏腻的血垢逐渐被水流冲洗干净,盥洗池内的水由淡红变得清澈。乔今看着镜中的自己, 半个小时前还是满面春风与陆余有说有笑,这会儿却是乌云压顶,满面阴沉。
手术整整进行了三个小时,乔今从一开始的慌乱无措,到此时,他已经完全镇定。
陆余尚在全身麻醉的昏迷中,性命无虞。乔今向医生道谢,在ICU陪了陆余一夜,没合过眼。
还是方菲打电话来,问他在哪儿。乔今说:“这几天的通告往后推,我有事。”
语毕,他给卫崇打电话:“大哥,二叔对我下手了。”
卫崇赶到医院,只见乔今坐在走廊长椅上,闭目养神。他走到近前,发现自己这个便宜弟弟的眼下有相当深的青黑,脸色差到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会倒下,以前就算熬夜不至如此。
换位思考,如果许烁出事,他恐怕也会这样。
“乔啊。”
乔今睁眼,目光冰冷。
卫崇:“……我知道,是我们卫家对不起你,但也不用这么看着我吧。”
乔今说:“你该庆幸陆余没事,否则现在躺在医院的就是卫建平。”
“你确定是他派人下的手?”
“除了他,还有谁?”乔今反问。
卫崇无言,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香烟,想到这里是医院,烟又放了回去。
乔今闭了闭眼睛说:“大哥,事到如今,我还要忍吗?”
卫崇眉心拧起,沉默片刻说:“不要忍了。”
再放任下去,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糕。
……
陆余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肾怎么样了?”
乔今:“……”
“我的肾……”
“没问题。”乔今忍不住笑了下,嗓音哑哑的,“你会好起来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陆余轻笑:“那就好,我的肾关系到你下半辈子的幸福。靠近点。”
乔今把头低下去,陆余费力地抬起手,点了点他鼻尖,说:“不听话,不是让你别哭。”
“没哭。”乔今说。
“那眼睛怎么红了?”
“一夜没睡。”
“我给你腾点地方。”
乔今按住他,“别乱动。”
陆余叹气:“动不了。我不是瘫痪了吧?”
“别瞎说,麻醉还没过。”
“我要是瘫痪了,你怎么办?”
“给你买一辆电动轮椅,每天出门我就坐你腿上,油费都省了。”
陆余挑眉:“好主意。”
乔今:“你还当真了。”
陆余:“听上去很不错,白天坐我腿上玩,晚上也坐我腿上‘玩’。”
“……”乔今隔着被子拧他大腿。
这般玩闹一阵,陆余忽然说:“我好像来感觉了。”
“什么感觉?”
“你掀开被子看看。”
乔今掀开被子看了眼,耳根染上薄红,“有你这样的吗?挨了一刀后还这么……精神。”
陆余:“没办法,与你分开的这一个月,我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你。大兄弟看到你就很精神。”
乔今目光刻意避开某位大兄弟。
“就这样了?”
“……还能怎样?这是医院,你还躺着呢。”
陆余一脸哀怨:“扶我一把。”
“做什么?”
“人有三急。”
乔今扶陆余起来,许是麻醉的效果渐渐过去,陆余挨刀的时候不喊疼,这会儿反而柔弱起来,几乎全身靠在乔今身上,说:“大概这就是剖腹产的感觉吧。”
“什么剖腹产,亏你想得出来。”乔今笑道。
见青年笑了,陆余这才舒展眉眼,进了卫生间后轻轻推他出去,“我自己可以。”
乔今在外等候。
关上门,陆余转身面对镜子,额角已然沁出一层冷汗,他抿着唇,须臾,吐出一口浊气,心想,真他妈疼。
毕竟身体虚弱,躺到床上后陆余就懒得动了,倦意袭来,眼皮沉沉。
“没瘫好,能玩的花样更多……”他喃喃。
乔今不是傻子,知道陆余在逗自己,好让他的心情不那么沉重。他握住陆余的手,轻声道:“陆老师,等你好了,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陆余翘起唇角。统共醒了不到半小时,便又睡过去。
……
陆声是坐燕玦的车来的,一开始他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无辜地眨巴大眼睛。
燕玦从乔今那里听到消息心就揪了起来,尽量用温和的言辞告诉陆声事实:“你哥哥发生了一点事,正在医院,不过现在已经什么事都没有了,我带你去看看,好吗?”
陆声乖巧点头,眼眸覆上一层温润的水翳。
“真的没事了。”燕玦连忙补充,“不信你去医院瞧瞧。”
陆声低着小脑袋,不看任何人。
傅临坐在副驾驶,转头问他:“还记得我吗?”
陆声摇头。
“你都没看我。”
陆声仍是摇头。
傅临解开安全带,像一只灵巧敏捷的豹子,钻去后座,将陆声挤到一边。燕玦呵斥道:“你老实点不行吗?!”
陆声被迫抬起脑袋,小脸写满悲愤。
在被交警发现车内的异样之前,傅临安全落座。燕玦警告道:“你再这样,我就不带你出门了。”
傅临对陆声说:“你看他那么凶,以前他从没凶过我,都是因为你,他才凶我。”
陆声:“……”
燕玦气笑,恨不能将方向盘拧下来给傅临头上来一下。
傅临继续问陆声:“真的不认识我?”
陆声坚决摇头,以此表明不认识,也不感兴趣。
傅临取下口罩。
陆声:“…………”
瞪直了眼盯傅临片刻,小朋友唰地退到车门边,脸都吓白了,眼中的水光摇摇欲坠。
傅临肆意大笑:“哦,还是认识的。”
燕玦今天要被傅临气死了,就不该带他出来的。
吓唬够了,傅临大发慈悲安慰道:“我跟那个傅临长得很像,对吧?”
“没错,他就是个替身。”燕玦凉凉道。
傅临:“……”
陆声:“?”
到了医院,燕玦与乔今谈话,陆声守着哥哥的病床,寸步不离。
乔今见状说:“你哥哥刚才醒来过,已经没事了。”
陆声含泪默然。
“知道是谁做的?”燕玦悄声问。
乔今说:“大概知道。”
“为什么不报警?”
“再等等。”
乔今手机响起,他对那边说了几句,末了道:“……麻烦您了,谢谢。”
回到病房,只见陆声像只被抛弃的小动物,伏在哥哥手边默默垂泪,乔今心脏最柔软的地方被击中,他不再出言安慰,将陆声拥在怀里。
陆声在他怀里抖动,嘴唇开合,终于吐出两个不甚清晰的字:“哥哥……”
乔今紧紧抱着他,仰头亦憋不回眼中的湿意,索性不再忍耐。
事到如今,真的忍不了。
燕玦开门进去,又轻手轻脚退出,望着傅临,他深知,失去最爱的人,是何种滋味,他不希望乔今再经历一次。
下午,卫父卫母卫妩,以及卫建平,都被叫来。
卫建平忐忑又兴奋地问:“是阿伦出什么事了吗?”
大家伙儿闻言,诧异地看着他,卫崇皮笑肉不笑:“阿伦很好。”
卫建平愕然:“那我们来医院做什么?”
陆余成了卫家“儿婿”的事,卫建平还不知道,卫父卫母尴尬难言。
卫妩向来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说:“是陆余出事了。”
“陆余?”卫建平越发疑惑,“就是那个电影演员吧?他出事关我们家什么事?难道是阿伦开车把人家撞了??”
卫父:“呸!阿伦怎么可能开车撞他对象?”
卫建平:“……对象?”
说漏嘴的卫父:“……”
卫母打圆场:“就是那样的啦,我们阿伦与那个陆余好上了,人家陆余样貌身材品行,样样都好,还是影帝,配我们阿伦绰绰有余啦。”
卫建平:“…………”
俄顷,卫建平震惊道:“大哥,大嫂,这么说来,阿伦跟卫崇都是同性恋,你们家要绝后了?”
卫父卫母:“…………”
卫妩冷笑:“二叔,您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绝后?天天安安不是我们家的?我肚子里还有一个,将来阿伦说不定也会领养十个八个。您呀,请放一百个心,我们家绝对不会绝后。”
卫建平干咳一声:“我开个玩笑,何必当真。”
卫妩暗地里翻个白眼。
“那个陆余出什么事了?”卫建平问。
卫母哀叹道:“昨晚阿伦回去,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歹徒,幸好陆余在,不然阿伦就危险了。”
卫建平心头突突狂跳:“歹徒?怎么会有歹徒?那个歹徒被抓到了吗?”
“电梯到了。”卫崇笑着说。
大家也就掠过这茬不提。卫建平还想再问,只见卫母取下手腕上的佛珠,念念有词:“佛祖大慈大悲,保佑陆余逢凶化吉……”
陆余已经从ICU转到vip病房,正醒着,给某个哭包小朋友擦眼泪:“这么爱哭,像个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