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锐利的鹰目直勾勾地盯着向杰,过了三五秒,那只胳膊便狠狠地搂住了他,“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
老沈的声儿跟他本人一样,洪钟似的,又粗又亮,一听就知道吃饱了饭。
向杰被他搂得笑声都快不连贯了,“哎哟,我这不是大学毕业了么。”
“毕业了怎么?”老沈不满,伸手在向杰胸口不轻不重地捶了两下,“毕业了就不来玩儿了?”
向杰对他这种有点儿野蛮的招呼方式仍有些不太习惯,“这不是来了么。”
“算你小子有良心。”老沈啐了一口,从凌乱的不知道堆了些什么的桌上摸出一盒香烟,轻车熟路地叼了一根在嘴里,又把剩下的怼到向杰面前,含含糊糊地,“来一根?”
“不不不,”向杰连连摆手,“我今天还带了人来。”
老沈诧异,梗着脖子直往向杰身后瞅。
“小竹,来。”向杰把藏在他身后的小姑娘给拎了出来,“叫沈叔叔。”
老沈嘴里的香烟应声落地。
“你……你家娃儿都这么大了?!”
老沈披了件外衣,抱着胳膊。向杰不知从哪儿找到一把奶糖,也不管有没有过期,吧嗒吧嗒嚼得很欢。小竹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屋里的一切。
这是个很个性的攀岩馆。大约六七十平,层高三四米,除了进门处摆了一张长桌,放了几个小板凳,其他地方都铺了大约半米厚的软垫。小竹好奇地仰着小脑袋,四周墙面上全是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石头。
“……你确定?”老沈抱住胳膊嘿嘿笑了一声,“小姑娘玩这个,不太好吧?”
向杰挑了一双攀岩鞋。老沈这人没别的什么毛病,除了粗野一点儿脏了一点儿。就这鞋,估计从向杰上学那会儿到现在都没刷过,“有什么不行的?你之前不也收过小孩儿么?”
“人家那是alpha!”老沈秉持着在小孩儿面前不抽烟的传统,从向杰手里夺回一颗奶糖,丢进嘴里嚼着。
他看了小竹一眼,小姑娘还在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不由得压低了嗓门儿问向杰,“几岁了?分化了没有?”
向杰皱眉,“这我怎么知道!”
老沈笑了一下,很快神色又恢复严肃,“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啊,攀岩本来就是alpha的运动,其他性别,不要轻易尝试。”
向杰也笑了一下,伸手戳了戳老沈肌肉健硕的胸口,“我怎么没发现您老人家还这么磨磨唧唧的。什么屁的alpha运动,带我们家小朋友锻炼一下身体怎么了?少废话,快来上课!”
老沈有些无奈地瞅了向杰一眼,转眼看向杰把钱都付了,只好耸了耸肩。
何亚宁送走来咨询的客人,抬头一看时间,下午五点。
冬天的太阳落山得特别快,简直就跟他的助理小姜似的,巴不得踩着点下班。每到傍晚,何亚宁就觉得太阳其实特别吝啬,连残余的温暖,都不肯多给。
小竹这时候应该要吃饭了吧?何亚宁打开手机上的定位软件,顿时有些愣住。
他刷新了一下,再次确认。下一秒,他便冷冷地眯起了眼睛。小竹不在家里。
第9章
何亚宁出现在攀岩馆门口的时候,小竹正在离地三米的高空,两只胖乎乎的小胳膊紧绷着,抓着一块红色的石头。
“我快抓不住了!”她喊。
底下有个穿着白背心的壮汉,拿着小棍子不停在墙上敲敲打打,“左脚踩这边!”
何亚宁眼风一扫,终于在角落里找到那个捧着外卖吃得满嘴流油的家伙。向杰正笑眯眯地仰着头看着小竹,也许是感受到了某种异样的眼光,他一边叼着鸡翅一边转过头,正好与何亚宁面面相觑。
向杰呛了一下,嘴里的鸡翅落入餐盒。他赶紧站了起来,在桌面上一通找,才找到一团不知道之前用来擦什么的纸巾,一把抓过,捏在手里。
“何、何……”向杰舌头打了结,竟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何亚宁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冷冷地看了向杰一眼,又瞅了瞅还在三米高空的小竹。
倒是老沈机灵,一下发现了何亚宁,“客人来攀岩啊?第一次来?”
老沈是阅人无数的老油条,何亚宁穿成这样明显就不是来玩儿的。他的眼神饶有兴味地在何亚宁的腰身上缠了一圈,最后落在对方擦得锃亮的皮鞋上。
何亚宁清了清嗓子,开口,“我来找人。向杰,你跟我出来一下。”
小竹这时候也从高墙上爬了下来,换好了鞋,和向杰对视一眼,默默地跟何亚宁出了门。
老沈笑着冲向杰比了个手势,顺利收获一记警告的回瞪。何亚宁回过头来,向杰赶紧挤出一丝尴尬的微笑。
一大一小被抓包的俩人,垂头丧气地跟在何亚宁身后。何亚宁走得不快,向杰盯着他不断挤出褶皱又很快舒展的裤腿,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风雨将至。
何亚宁的雷克萨斯停在路边。他点了解锁,一把拉开车门,回头看了两个犯错的家伙一眼,“上车。”
向杰坐副驾,小朋友独占后排。天幕已经暗了下来,是幽深的蓝。向杰缓缓降下一点车窗,有些凌冽的风刮过脸颊。
何亚宁发动车辆,驶离这条狭窄的街巷。车上一时静默无语,夜色如潮水一般没过何亚宁的轮廓,“吃了吗?”
向杰早就紧张得背后一层冷汗,冷不丁被问,赶紧点头,“吃了吃了。”
何亚宁看了他一眼,“我没问你。”
向杰顿时哽住。
“小竹。”何亚宁抬高了声量,点醒在后边打瞌睡的小朋友,“晚饭吃了吗?”
“吃了。”小竹的声音怯怯的。
“吃了什么?”
“……外卖。”
何亚宁抿了抿嘴,又看了向杰一眼。向杰赶紧两条腿都并拢了,巴不得自己能缩成一个小球。要是跟前能有一道缝,他立马就能钻进去。
何亚宁直接将车开回了家。
“你还没吃晚饭吧,我给你做点吃的。”向杰急于给自己找点事儿做,这一路沉默几乎能让他憋疯,干脆以攻为守,主动出击。
何亚宁一边将外套挂在玄关,挤了点手消液让小竹搓着,“没事,随便煮碗面就成。”
向杰哪敢怠慢,赶紧拔腿就钻进了厨房。
命悬一线,只能努力将功抵过啊!
“你喝酒了?”
向杰闻言抬头,何亚宁斜靠在阳台的玻璃门边。他刚洗过澡,穿一件法兰绒的长睡袍。莹白的小腿露出来,好像一截发光的玉。
回到家后的气氛并没有缓和多少。向杰费心做了晚饭,何亚宁淡淡地说了谢谢。哄小竹睡着之后,两人相对无言。趁着何亚宁去洗澡的空当儿,向杰从冰箱里摸出两罐啤酒--何亚宁自然是不会喝这种东西的,全是向杰的私藏货。
向杰抬起泛着酡红的脸颊,醉着眼看他。何亚宁纤细的身影又多了几层重影,飘忽得几乎失了真。
“嗯,”向杰抓起脚边的空酒罐,晃了晃,“没说不允许喝酒吧?”
何亚宁不回答。他犹豫了一下,抓过一张垫子,盘腿在向杰身边坐了下来。
海市冬日的夜晚,萧索得有些过分。22层高楼已经远离了喧嚣,向杰“啪”的一声又开了酒,正准备喝,一只手捉住了那罐酒,向杰愣了愣,转过头看他。
“喝酒伤脑。”何亚宁说。
向杰笑了,“反正我本来也挺没脑子的。”
何亚宁怔了一下,眼神落在向杰因饮酒而起伏的喉结上,“生气了?”
“我可不敢。”
那就是生气了,小孩子式的。带着显而易见的娇纵。何亚宁把他手上的啤酒抢了过来,也不喝,只是拿在手上,“你觉得自己今天,没做错什么吗?”
语气是温柔的,好像是在耐心地教导小朋友。向杰转过头,看了看何亚宁,话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酒嗝就先冒了出来。
何亚宁笑了笑,“你还记得你今天的工作是什么吗?”
不等向杰回答,他又抛出了答案,“是辅导小竹写作业,然后,做饭给她吃。”
四面吹来冷冽的风,把向杰混着酒精的大脑一点点吹醒,凉透。
“你得时刻记得你是在工作。哪怕现在工作的环境让你觉得和一般的工作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何亚宁没有看他,只望着远处被霓虹灯染红的天幕,“小竹的作业是做完了,但是,你没有给她做饭,这是最根本的错误。”
向杰张口结舌。
何亚宁又继续道:“还有就是那家店。”
说着他好像又被迫目睹了那家脏兮兮乱糟糟的小破店铺,简直让人难以下脚。匪夷所思,向杰居然会带小竹去那种地方。
“攀岩不适合小竹。”何亚宁说。
向杰猛地扭过头看他。
“她还没有分化,而且情绪不是很稳定,我不希望她出什么意外。如果出了什么事,你担不起这个责任--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向杰一直静静地听着,他手上没有什么东西,有一种无从掌握的虚空感。何亚宁当然是温柔的,甚至他的批评都这样春风化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