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她张了张唇,焦渴得像是两片枯萎的花瓣,“怎么了?”
“你发烧了。”何亚宁被她一句“爸爸”叫得心软,弯下腰,脸贴着小竹的脸,“现在没事了。”
“哦……”小家伙想了想,大概是想伸出手找什么东西,不小心牵扯到吊着的盐水,一阵稀里哗啦响。
“我现在已经不烧了。”小竹讷讷地收回手臂,有些怔怔地看着盐水一点一滴往下淌,“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何亚宁哽咽了一下,抓住小竹细软的手指,轻轻地捏了捏。
“我们还需要在医院住几天。”
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小竹,她现在已经分化成alpha。而在不远的将来,她很有可能会迎来第二次异化。
“爸爸,我听我们生理老师说,发高烧可能就是分化了。”她眨巴着大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何亚宁的脸色,“是这样吗?”
“……”何亚宁第一次希望学校的生理教育不必做得那么到位。
“我现在是分化了吗?”小竹有些期待地问,“爸爸,我是什么性别?”
何亚宁抓着小竹的手,轻声问:“小竹希望自己是什么性别?”
“我觉得都很好啊。”小竹笑着,“什么性别并不是很重要。不过我更希望自己是alpha。”
何亚宁心里一痛,忍不住追问:“为什么?”
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因为这样就可以保护爸爸了呀。老师说,alpha是最强大的。如果我是alpha,我就可以一直保护爸爸了。”
她又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知道爸爸有哥哥,不需要我的保护。”
她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懂得。何亚宁一直知道小竹是聪明的,只是很多时候,她选择了沉默。
情绪像潮水一般反反复复翻涌。何亚宁酝酿了半天,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小竹,”过了一会儿,何亚宁听见自己开口,“你已经分化了。”
“现在你是alpha。但是……”他一字一句,极为艰难地将真相和盘托出,“很有可能,你最后,只是一个omega。”
“我不是说了先不要跟她说吗?”徐英阅的声音有点儿大,吓得周围的人忍不住往他们那边张望。
医院旁边的餐厅,并不好吃。端上来的饭菜令人看着反胃,要不是因为小竹,何亚宁想,徐英阅断不会屈尊在这里待上这么长的时间。
何亚宁面色如常:“孩子都问了,我总不能瞒着她。何况,也没有这个必要。”
是没有这个必要。
生理的变化,她切切实实感受得到。小竹并不傻,欺骗毫无意义。
徐英阅冷静下来,气消了些。他抓起玻璃杯喝了一大口水,又嫌恶地看了一眼玻璃杯上斑驳的划痕。“你打算怎么办?”
何亚宁沉默了一会儿。理论上,小竹确实可以选择不同的性别。那个文质彬彬的医生斟酌拿捏着词汇:“不过,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成为omega可能更合适些。”
“什么叫更合适些?”徐英阅不满地皱眉。他千里迢迢飞回来,可不是为了听这模棱两可的废话。
“就是说她不适合做人工干预。”何亚宁对徐英阅现在的样子有些犯怵,“她身体比较弱。”
徐英阅神色严肃,双手抱臂,仰靠在椅背上。他天然有一股强大的威慑感,每当他摆出这样的姿势,何亚宁都觉得,自己在被严厉地审视着。
“怎么连个孩子都带不好?”徐英阅不满地发表意见,“你到底在做些什么?你知道这对她意味着什么吗?”
一连串的发问叩得何亚宁心头发慌。这种感觉很不好受,他下意识辩解:“本来分化期的孩子身体状况就不是很好……”
徐英阅不赞同地皱眉。
那神色何亚宁无比熟悉,于是他干脆闭了嘴。
好像又陷入过往的轮回。
徐英阅很好。可徐英阅有他的主见。而何亚宁在他的比较之下,确实什么都弱上三分。
“对不起。”何亚宁无奈地道歉,“是我不好。”
徐英阅不快地转过头去。过了许久,重重地叹了口气。
闻佳今天心情不佳,开会的时候沉着一张脸。中间出去接了个电话,耗时十分钟,回来的时候脸色则变得更加难看。
“佳姐,”向杰手里攥着同事递过来的小纸条,“今晚产品的清单,要不要再调整一下?”
闻佳看了他一眼,“不用,就现在这个版本。”
向杰噤声。
闻佳名气大,找她做推广的商家络绎不绝。向杰从被淘汰下来的产品中捡出一款小面包,拆开吃了。
口感有些发干,香芋味浓得发腻,确实够不上闻佳直播推荐的标准。一个电话又打来,向杰敏锐地听见闻佳埋怨:“你的东西不够格,回头毁我口碑,我怎么跟他们交待?”
旁边的小姑娘悄声道:“是佳姐的妹妹。”
闻佳还有妹妹,这事向杰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闻佳多得是他不知道的事,毕竟她行走江湖那么多年,整个人就是一本值得好好一读的传奇小说。
“向杰,愣着干嘛,”闻佳挂了电话,整张脸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有些泛红,“快去帮忙,你要让罗哥他们累死吗?”
向杰知道闻佳心情不好,便不触她的霉头,赶紧吐了吐舌头跑了。
名义上,向杰是闻佳的助理,实际上还兼任各种打杂工。不过向杰并不介意,一场场会议,一次次直播,每一段经历对向杰而言,都可称得上愉快。
闻佳是个好主播,更称得上是个好老板。她会在合适的时候给向杰提供表现的机会,会在网友酸不溜丢地揣测向杰身份的时候仗义执言。
向杰觉得,很多时候,闻佳真的很像一个大姐姐,去护着他们所有人。
脚步急切地冲进洗手间,顾不得脏,何亚宁两手撑着洗手台,胃里酸水翻涌,把刚吃的东西如数吐了出来。
本来就没吃多少,吐到后面开始呕酸水。何亚宁一手拧开水龙头,冲走黏连的呕吐物,还顺便洗了一把脸。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湿淋淋的脸。胃里空荡荡的,但感觉却好多了。
徐英阅走了,他们最终还是不欢而散。根据医生的建议,也征求了小竹的想法,何亚宁决定不对小竹的性别分化做过多的干预。
在小竹个人的意愿和健康面前,成为alpha或是omega,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徐英阅对他的决定表示不满,但抚养权到底还是在何亚宁手上,他有再多的反对意见,也无济于事。
“我提醒过你,可你总是不听。”徐英阅对他失望至极,“我也仁至义尽。”
他扬长而去,只留何亚宁一人面对满桌的残羹冷炙。服务员踯躅许久,才小心翼翼地询问何亚宁现在是否可以结账。
离开座位的时候何亚宁便突然感觉到了反胃。不过他觉得,和这家店的食物倒没什么关系。
而是徐英阅这个人。
他的傲慢与自尊,从头到尾,都未曾发生改变。
他千里迢迢赶来,甚至不曾提出,要看小竹一眼。
第67章
何亚宁给向杰拨了电话,在忙碌的间隙。听得出来向杰很忙,没说两句,何亚宁就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叫他。
向杰匆匆忙忙地应了,又低声向何亚宁允诺:“我今晚忙完去看你。”
“你忙完都十二点了。”何亚宁笑得温和,“不着急,你不是周天放假吗?到时候再见面也不迟。”
可现在才周二。周天遥远得仿佛下个世纪。
向杰对这个提议不太满意。又听何亚宁笑着说:“那我干脆晚上看你们直播吧?这样我就能看到你了。”
“可我看不见你啊,”向杰笑着大叫,“不公平!”
“我会让你看见的。”何亚宁安慰他,“好不好?”
明知这个提议很荒谬,可他们还是正儿八经地讨论了一阵。彼此都说得很兴奋,好像真的要这样做一般。
好说歹说,终于把小朋友哄得高兴。放下手机,何亚宁伸出手指,轻轻按压着太阳穴。转头看向房间里,小竹正专心地摆弄她的新玩具。
其实就算向杰有时间来陪他,他也未必能抽出时间。毕竟照顾孩子,就要耗费很大的精力。
向杰问小竹的状况怎么样了,何亚宁避重就轻地说一切都好,过几天就可以回家。
倒也没错。大体上确实如此。
他没提徐英阅匆匆的前来与离开。没提那顿并不愉快的晚饭。也没提徐英阅离开时发出的那句警告:“你不要后悔。”
不是不想诉苦,也有很多情绪想要发泄。可拨通向杰电话的一刹那,何亚宁忽然觉得自己的需求好像也没有那么多。
可能他需要的,也仅仅是想听一听向杰的声音而已。
听到了,就不会觉得后悔。
闻佳吃了药,撑着开完了例会,裹着一条毛毯窝在转椅上小憩。中央空调有些冷了,向杰悄悄地把温度调高了点。
“佳姐,”向杰听到有人这样劝她,“要不今晚你还是休息一下吧。”
不出意外,闻佳拒绝了对方。
“别劝了,佳姐心里应该有数。”看着工作人员被闻佳骂得狗血淋头,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向杰忍不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