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可把我吓个半死!”老妈唉声叹气,“还好你哥先过来了,现在人倒没什么事。你要是有时间,就回来一趟……”
向杰一下咬住了唇。
原来向涛早已先回到了家。他不过是后续被通知的一方罢了。
“怎么了?”何亚宁监督小竹把蔬菜吃完,关切地看了向杰一眼。
“没、没什么。”向杰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隐隐作痛。那股熟悉的感觉再度涌了上来,而他却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滋味。
他迎上何亚宁的目光,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但成果应该不太好看。
“……我爸受了点小伤,现在在医院里。”小竹在玄关处换鞋,向杰犹豫着向何亚宁开口,“这两天我可能要回去一下。”
正准备从置物架上取公文包的手顿了顿,而后缩了回来。何亚宁转过脸,歪着头看着向杰,“那就回去吧--需要带点什么吗?”
摇头。
“我就是回去看看,有什么事,我哥那边应该都打点好了。”向杰苦涩地笑笑。
这小子有个非常优秀能干的哥哥,何亚宁也有所耳闻。
一只手轻轻落了下来,穿过发梢,轻轻压向头皮,不带暧昧地抓了抓。向杰眯了眯眼,听见何亚宁说:“别担心,会没事的。”
如果不是小竹在旁边,那一瞬间,向杰还真想给这个可爱的家伙一个拥抱。
“我很快回来。”他捏了捏拳头,笃定地说。
“小竹,今天只能爸爸带你去玩咯。”何亚宁弯下腰,捏了捏小朋友的鼻尖,“哥哥有事,要回家处理一下。”
“哥哥路上小心。”小竹两只小手扯着小书包的带子,一板一眼地叮嘱向杰。
“哎。”向杰蹲下来,帮小竹调整好被拉歪的书包带,重新帮她别好了发卡。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
买了最早一班回老家的票。何亚宁要送小竹去补习班,于是没有人来送他。
行走在人潮汹涌的候车厅里,向杰忽然想起离开老家的那个夜晚。
那是个仓促而冰冷的冬夜。灯火通明的候车厅只有稀稀落落三三两两的旅客。何亚宁衣冠楚楚地端着碗泡面,在他面前吸溜得正欢。
谁能想到,这个吃泡面的男人,居然和他有这样的缘分?
手上提着何亚宁非要他带回去的补品。沉甸甸的,心里感觉却略有不同。刚来的时候,他手上提着的,也不过是单薄的行李。
增加了分量的,也许不仅是手上的东西。更是他这个人,以及对这座城市的感情。
有人在医院门口等着,大老远的向杰便看见他。暗绿色的衬衫,好像一枚沉稳的芭蕉叶。
“小杰。”见向杰从出租车上下来,向涛挥了挥手。等向杰走近了,方才打量向杰提着的补品,笑着问,“买这些做什么?”
“我是不孝子,”向杰耸肩,“装模作样表一表孝心。”
向涛不言语。往前走了两步,又略顿住脚步,转头冲向杰说,“爸昨晚的手术。今早刚醒,就叫你的名字。”
他并不看向杰,又继续往前走,“其实爸这次只是小伤,没什么大碍。”
言下之意,如果不是因为老爸说要见他,向杰压根就没有必要特意回来一趟。
医院大门离住院部还有一小段距离。这里永远人满为患,永远有丰沛的悲欢离合。向杰沉默地提着行李,跟在向涛身后。
是不是又让哥哥讨厌了?向杰想。他不过是个什么忙都帮不上的废柴儿子,却能得到老爸最深的牵念。
盯着向涛暗绿色的背影,向杰暗想,又或者,老哥根本不在乎这些吧。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很重,一进门就有一种刺鼻的气味直冲脑门儿。向杰皱着鼻子挤进了电梯,从进门到现在,竟然憋不出第二句话来。
“爸估计这会儿又睡过去了。”电梯的闸门如同两枚明晃晃的刀片,“唰”的一下向两边拉开。向涛扭过头冲他说,“你早饭吃了没?我刚买了早点。”
向杰心头一暖。刚想跟老哥再说些什么,向涛又接了个电话,学校打来的。他现在兼任年级主任,连周末都忙得不可开交。
只好又把话憋了回去。
还没踏进病房,就率先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葛峰转过头来,一见向杰就笑了,“哎哟弟弟,来了啊。”
“去,谁是你弟弟。”向涛拍了他一掌。葛峰指了指向杰,“我媳妇的弟弟,可不就是我弟弟嘛。”
“哥。”向杰从善如流,和葛峰打了个招呼。又伸长脖子看了看病床上躺着的老人。虽然仍有些怯,但却还是小心翼翼地靠近。
--那毕竟是他的父亲。
“爸--”向杰把手上的东西先放下了,“我回来了。”
老爸状态不太好。苍白着一张脸,微阖着眼睛半醒半寐。好像专门等向杰似的,一听到声响,喉咙“咕噜”发出声响,人微微地颤了一颤。
而后缓缓撩起厚重的,有些老年斑的眼皮来。
“来啦--”他苍白而发皱的嘴唇好像两枚被霜打了的树叶,声音不复当初的洪亮。
“嗯,我来了。”向杰缩了缩肩,乖巧地往床边挪。葛峰很有眼力见儿,自觉灵巧地挪开,好让虚弱的病人有更开阔的视角。
向涛想说些什么,被葛峰按了按肩膀,止住了。
这是向杰近半年以来,第一次见到老爸。
父亲与他有几分相像,从小到大,都有不少人夸向杰长得像他。浓眉大眼,高挺鼻梁,怎么看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老爸虽然是个beta,但英武不输alpha。小时候向杰总听老妈说,就是老爸那张脸,骗了她整个青春少女时光。
可再帅气的人也会老,尤其是历经生活无情的摔打。老爸毕竟也是六十岁的人了,向杰蹲在病床旁,小心翼翼地牵起老爸摆在雪白床单外的手。
干瘦,枯黄。皮肤皱巴巴的,长了一些褐色的老年斑。这手握过枪,打过仗,当然,现在最常做的,就是挥舞着拐杖,将向杰赶出门。
“爸。”向杰的声音有些发颤,还有些哽咽,“我回来了。”
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缓缓地转动,在向杰的脸上扫了一圈,有些满意地点点头。“嗯,”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像是有无数的小气泡,“我没事,真没什么……”
“嗯,您没事。”向杰顺着他的话说,“没事的。”
老爸是伤到了腰。手术做得很成功,但恢复需要时间,重的体力活肯定是不能再做。
“老头子就是爱逞强,”向涛手上拈着病历卡,发愁,“现在倒还好,以后家里但凡要做点力气活,那可怎么办?老妈身体又差,总不能让她来做吧?”
葛峰上赶着安慰,帮媳妇捏肩,“小事小事,现在打个电话,什么都能送到家。就算爸妈真的没办法了,不还有我们嘛。”
向涛瞪了他一眼,对葛峰这种无条件的乐观主义者表示不满。他想了想,视线又落在向杰身上。
“小杰,”向涛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让我留下来?!”向杰一下惊到,下意识拒绝,“为什么?请个护工不就好了?”
向涛拧着眉,手上的病历卡好像一枚锋利的刀片,切割着他们之间的空气。“现在当然可以请,但老爸接下来还有好几十年呢,一月五千起,你能请得动?”
向杰不说话了。他自知理亏,这么多年,家里大小的事情都是哥哥操心。而他刚才那样反应,在任何人看来,都像是在推卸责任。
“可是我也想在外面发展啊……”向杰有些委屈了,“虽然我现在没有很好的工作……”
但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变化。
何况他有了何亚宁。
何况他俩的关系刚刚有了实质性的突破。
“小杰,你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了。”向涛轻轻地叹了口气,“现在爸妈老了,家里出了事,你也该承担起一部分责任来。”
熟悉的尴尬在兄弟俩之间蔓延开来。向杰抠着手指头,把向涛的话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琢磨。
他留下来,本就理所应当。既然胸无大志,那就回家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父母把更多的资源和机会给了他,他也该更多地予以回馈。
毕竟,这些年,向涛已经够辛苦了。
“哥,我再想想,我再想想……”向杰艰难地启齿,“我现在……不能马上给你答案。”
“嗯,你好好想想。”向涛拍了拍他的肩。力道很轻,在向杰看来,却仿佛有千钧之重。他惯于逃避,而这次,向杰不情愿地发现,他已经逃无可逃。
第49章
那天晚上是向杰陪床。
也不是多累的事,老妈做了饭送来,向杰负责喂。偏偏老头子倔得很,这时候还要表演身残志坚,非要自己吃。
向杰不管他,老头子只能嘴上逞强,现在要他坐起来,就能让他嚎上半天的。
“您就省点儿力气吧,”向杰轻轻吹了吹,确定不烫口了,才将汤匙送到老爸嘴边,“自己吃,指不定多费劲呢。”
“哎哟,老向好福气。”隔壁床的大妈笑得眼睛都眯成一道缝儿,“有这么好的儿子。哎,小伙子,有对象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