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杰顿住,看了看墙上的时钟,礼貌地,“还有十五分钟,何律师。”
“那么,”何亚宁盯着他的侧脸,半是命令半是邀请,“不妨坐下来,陪我聊一聊。”
向杰怔住。过了几秒,他又笑了,“乐意之至。”
很久没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对方了。
何亚宁的视线落在向杰的眉眼,发梢,下颔,而后是肩膀,手臂,手腕。
白衬衫很适合他。显得很年轻。
不,他本来就青春洋溢。
“来这儿工作多久了?”何亚宁问。
向杰眯了眯眼睛,像是在回忆一般,“快一个月了吧。”
“图书馆管理员?”何亚宁端起茶杯,小心地抿了一口。
向杰垂下眼皮,点了点头。
“先做着……现在找工作挺难的。”他低声说。
向杰说的是实话。何亚宁喝了口茶,“既然有困难,那为什么不找我?”
语气里有隐约的责备。
“……不是说,把我当哥?”
这话说出来,就连何亚宁自己都笑了。不过是对方套近乎的方式罢了,难道自己还当了真?
“不是……”向杰有些难堪,赶忙抬起头来解释,“我总得靠自己……”
总得靠自己做成点什么。
哪怕这份工作工资低廉地位卑微,但那起码也是他自己找到的工作。
他确实有想过,联系何亚宁,让他帮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
可是总开不了口。总觉得,那样做,何亚宁会看轻了他。
何亚宁不置可否。
“有时候,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可能会看得更远。”
话倒是没错,向杰想。只不过他自己,还没有登高望远的觉悟。
也许是气氛有点过分沉闷,向杰又问:“小竹最近还好吗?”
何亚宁的神情松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苦笑,“还好,就是每次吃我做的饭,都说想你了。”
向杰笑了起来。
何亚宁说完也觉得挺好笑的,陪着他乐。
这话说出来有点撒娇和怀念的意思。何亚宁一个叱咤风云的大律师,偏偏搞不定厨房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而向杰,是在这段猝不及防的回忆里,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
有些压抑的气氛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愉悦的空气呼啦啦地灌了进来。
虽然最后的收尾有些潦草,但至少整个过程,并不缺少快乐。
“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小竹吧,”向杰真诚地看着他,眼睛里好像缀满了星星,“我挺想她的。”
更想你。
只是这话,向杰不敢再说出口。
“好。”何亚宁笑着点点头。
说是接待,其实大部分时候,向杰只是做着端茶倒水的活儿。何亚宁的休息时间很短,很快就到了讲座开讲的时间。
学校动用了最大的一间会议室,六年级两百多号人,人头攒动。
向杰看了都觉得紧张。
他帮忙调试好了设备,何亚宁冲他笑了笑,向杰便红着脸退到一边。
君君早就看在眼里,打趣他,“你该不会是被他迷住了吧!”
“怎么可能。”向杰这么说着,脸上的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
向杰还是第一次,看见公共场合、工作状态下的何亚宁。
天气热了。他穿一件天蓝色的条纹衬衫,质地柔软,更衬得他皮肤细白。
头发修得短了些,仔细剃过鬓角,修饰出线条柔和的轮廓。
向杰微眯起眼睛。这样的何亚宁,与以前那么多的何亚宁重合在一起,并不觉得违和。
多好。
他想。
温柔而干练,成熟而不浊臭。
这样一个闪闪发光的人。即便他求而不得,他也仍怀着爱慕。
何亚宁打开了话筒,看了看台下。
“亲爱的同学们,我们又见面了。”何亚宁的开场白很简单,可显然他人缘很好,孩子们早就迫不及待,报以热烈的掌声。
向杰也笑着跟着鼓鼓掌。
他甚至有种错觉,何亚宁笑着往台下看的时候,目光也似有似无地落在他的脸上。
“今天我想跟大家谈一谈,关于我们的性别。”
“我是一名家事律师,平时最经常做的,就是帮人处理离婚案件。”何亚宁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们也许觉得,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孩子们哄笑。
何亚宁也跟着笑了起来,“可是很快,你们就会长大。就像十几年前,我也觉得我还是个孩子,可现在,我已经是个孩子的父亲了。”
向杰笑着用手托住了腮帮子。
如果可以,他也想慢一点长大。永远不知道成年人有什么烦恼。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明天的小测,和妈妈千万别发现他偷看了电视。
可是时间,总是在催人长大,催人老。
“在不久的将来,你们会恋爱,会组建自己的家庭……”
“可是在我从业这么多年来,我发现一个特别严重的问题,”何亚宁微皱着眉,“那就是在传统的AO婚姻中,omega常常处于弱势。”
他顿了顿,“甚至在其他形式的婚姻中也是如此。把精力放在家庭的那一方,往往会很吃亏。这让我很难过。”
孩子们睁着茫然的眼睛。他们不知道何亚宁到底想表达什么。
“也许现在和你们说这些有点儿太早了,”何亚宁笑了笑,“但我今天就是想告诉你们,无论你们是什么样的性别,无论你们要选择什么样的人生,我都希望你们能冲破一些束缚,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向杰走神了。
他看着台上的何亚宁,魂飞天外。
何亚宁说,你们有一天会遇见自己喜欢的人,但不能因为喜欢,就放弃其他的东西。
何亚宁说,有时候,真正对一个人好,不是牢牢地把对方绑在自己身边,而是让他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何亚宁说,没有一份职业是某种性别的专利。你是alpha,可以做保姆、护士;你是omega,照样也可以从政、从商。
虽然这样真的很难,会遭遇非议。
但是我们应该允许自己做梦。
如果连梦都没有,又怎么能等来实现的那一天?
“何律师说得真好,”君君拿出小粉饼再一次补妆,“虽然这么小的孩子,不一定能听懂……”
“不,”向杰看着台上的何亚宁,“他们会懂的。就算现在不懂,以后也会懂的。”
以后?
君君不解地看着他。但向杰的视线,从头到尾都黏在台上,没离开过。
向杰听懂了。
虽然何亚宁是在对这些孩子们说的。
但是他真的听懂了。
就像何亚宁专门对他说的一样。
何亚宁的目光落在他的肩上,落在他的脸上。向杰知道,何亚宁并非不喜欢他。
何亚宁只是,想让他自己飞,飞得更远一点。
向杰下意识地咬了咬唇,捏紧了拳头。
第37章
向杰站在人群之外,看着被簇拥的那个人,久久不愿挪开视线。
好不容易等人群散去,何亚宁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巧与向杰视线相触。
向杰慌张地低下了头。
“小向,我这儿有事,你替我送一送何律师。”馆长叫向杰。
“哎。”向杰赶紧应了。
“那就有劳小向老师了。”何亚宁笑着看他,好像一阵春风,吹到向杰心上。
姜晨跑去买咖啡,何亚宁让她先回车上等着。从图书馆到停车场还有一段距离,走路十分钟。
完全属于他俩的时间。
向杰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夸他的演讲?也不是不可以,因为那确实很精彩。
可向杰不想单纯地吹彩虹屁。他想跟何亚宁说点儿什么,说点他自己真正想说的。
“说实话,我今天挺惊讶的。”向杰抬起头,看着天边飘过的一缕白云,“我以前都不知道,你是离婚律师。”
何亚宁笑了笑,“那你现在应该知道了。”
“嗯。”向杰踢飞了一小块石子儿,“你今天说得很好。”
何亚宁笑了,眼角漾出细细的皱纹,“谢谢夸奖。”
向杰帮他拎着公文包,忽然转身,面对着何亚宁,“你说得很好,但只有一点……只有一点我不同意。”
何亚宁停下脚步,略侧过身,微笑着看向他。
“喜欢一个人,还是要尽量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向杰看着何亚宁,“如果他飞走了,飞远了,可能以后就回不来了。”
“嗯,你说得也有道理。”何亚宁轻轻笑了笑,“那不过是我自己的观点。”
“人的感情其实真的很脆弱,”向杰微仰起头,风吹过他的发梢,“有时候,很多年的感情,会败给距离带来的不安全感。”
和蒋芳分手的那一段日子,向杰也不是没有消沉过。他不明白,为什么仅仅因为他去了另一座城市,对方就那么紧张和焦虑。
后来他明白了。
蒋芳放弃的不仅仅是他,而是他一言不发离开家乡所带来的不确定与不安全感。
他给不了她想要的。那时候的他,幼稚自私得无以复加。
而现在,向杰不希望自己再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