闼梭点点头,对闻西行说道:“让大伙往后撤一撤,退出国道。”
闻西行愕然道:“你疯了吗?你知道你面对的是多么危险的分子?!”
“没事,我有分寸。”闼梭拍了拍闻西行的肩头,作为安慰。
“那你小心点!”
他抬起脸看向了悬崖,看见了那个人,看见了诃偿息正坐在悬崖边,手上的易拉环换成了栖北的配+枪,地上躺着的诃奈期已经失去了意识,枪+口正指着诃奈期,此时无人敢靠近。突然破空一声雷响,他们以为是枪声,还有人抱头蹲在了地上,只有闼梭不为所动,他踩着碎石向诃偿息一步一步走去。
这是他这一生中,最安宁的时刻,细雨一丝一丝的往下落,仿佛穿针引线一样,密密实实的在闼梭身上洒了洇湿,他顾不得雨的凉薄,顶着那些雨水脚步不停,闻西行已经领着所有人撤出国道了,眼下只有他与诃偿息、还有诃奈期。
“你来了。”诃偿息的声音里没有波澜,甚至一丁点的波动都找不出。
“嗯。”
“下雨了。”诃偿息这么说着,那个语调好似彼此在闲话家常。
闼梭伸出手去接,雨点打在掌心,他回道:“嗯,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那天下雨,在司法监门前,是诃偿息撑伞去接闼梭的,其实,他都知道,或者说,事后想想,他自己也许是知道的。
那个人不是诃奈期,是诃偿息。
一段闪电划过,照亮了诃偿息的脸,闼梭这才看清,眼前这个人的脸部,原来不是平静如常,而是死寂的挣扎,诃偿息像是在忍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不想忍了,他琢磨半天也没搞懂这个表情。诃偿息用枪+头敲了敲自己亲哥哥的脑门,那两下子几乎可以砸出两个坑,说道:“我的小傻子,你看,人是无趣的,自私冷漠愚蠢狠毒,他们有什么好?你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何苦呢?”
“你不是人了吗?”闼梭问道。
有一道闪电劈来,诃偿息骤然换了副面孔,咧开了大嘴,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饕餮,兽+性十足:“我早已脱离了人。”
“可我还是人啊。”闼梭叹道,这一叹,把他所有的疲乏倦怠和无奈都吐露了。
“小傻子——”诃偿息宠溺似的责备了他一句:“你怎么可以这么傻呢?”神情连带着语气,都渐渐松弛了下来:“你现在活得那么累,都不像你了!”
“为什么你要追着我不放?我对你来说,很特别吗?”
诃偿息直视着闼梭,毫不掩饰眼睛里因为这个人出现而点亮的光芒,说道:“你是我见过——人性最美的光辉,我怎么可能不纠缠?”他喃喃着:“你一点都不诚实,你对我只是不敢承认而已,可你也不能否认吧,你对我——”他悠长的独白着,这话也不是说给闼梭听,也不是说给自己听,还自己掐断了末尾。
就算诃偿息没把后面的话说完,闼梭也听懂了,他站在那里,没再前进一步,然后来了一句:“你放了医生,我替他——”
这话让诃偿息的表情经历了翻天地覆的变化,他用枪托狠狠砸了一下亲哥哥的头,瞬间血从头发里涌了出来,叫喊道:“他可以替代我吗?!”
闼梭哪能想到自己这话能刺激到诃偿息,立即举手劝慰道:“没有人可以取代你,我过去好不好,别让医生搅合在我们之间,他是无辜的。”闼梭的话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诃偿息缓和了下来:“你过来吧。”
在诃偿息的注视下,闼梭向他走去,诃偿息看着他,想起了什么,缓缓说道:“那天我给你打了罗比安芬,你在昏睡不知道,回到你家,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她亲昵的叫你白哥哥,那真是一个美好的女孩啊,很甜美,很可人,她提到你的时候,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像葡萄一样漂亮——”
霍的停下脚步,闼梭猛然觉察到了什么,他怔愣的看向诃偿息,而此时诃偿息歪头瞧着他,风和丽日般的嘴角一翘:“你猜对了,我杀了她,把她的眼角+膜+移+植给了你——”
一声惊雷在闼梭的头顶炸裂,闼梭宛如被击中了一般,身体没有一点支撑力,跪倒在地,双腿虚软的像是再也不能站立,腹部的伤火辣辣的疼,比起这个,似乎喉咙更疼,也不是,哪都疼,他难受得喘不上气,手臂往地上一杵,泪开了闸的往外淌,可他并不悲痛,心里挖空了一样,后背任凭雨点肆意的敲打。
看着闼梭的崩溃一发不可收拾,诃偿息满意至极,他站起身,来到了闼梭面前,问道:“她的眼角+膜看得更清吗?”
“啊——”闼梭嘶叫一声,抓起地上的一片利石,在自己的两只眼睛上,从左到右,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血很快从他的两只眼睛上流了出来,他再要划出一条,被诃偿息一把抓住了手腕。别掉他手里的利石,诃偿息顺势抱住了闼梭,轻声哄着:“你干嘛总和自己置气呢?”
他闭上了眼,血洇湿了诃偿息的肩头,残存的意念随之涣散,呢喃着:“山鬼,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好。”只听得诃偿息欣然地接受了,甚至他从中听到了一些喜悦,仿佛这就是诃偿息所盼望的,这样做的他只是再让对方得偿所愿。
没再犹豫,闼梭抱着诃偿息,向着山崖下扑了下去,咚一声,个子最高的大卫一直都在关注悬崖这边的动静,看见两人一同坠海,他惊呼出声:“大司法和诃偿息掉海里了!”
所有人快速跑到悬崖底下,闻西行向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声嘶力竭的喊着闼梭的名字,只换来海浪一阵一阵拍击岸边。
抱紧了闼梭的诃偿息,从未曾感到如此的满足,这一生的顺风顺水、得天独厚,让他从未体会过满足感是什么,但这一次,他感到了,那是让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喜不自禁的快乐,拥着这个男人,他就是这样的。
不知为什么,掉入海里的瞬间,他听到了帛犹昔的声音:可是我现在——希望她活着,哪怕我死了。
让他的小傻子陪着自己离开这个了无生趣的世界,不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吗?可是他却产生了和帛犹昔一样莫名其妙的心情,他不懂此刻的自己如同不懂那时的帛犹昔。
小傻子合着眼,血丝从他的眼缝下,顺着睫毛向海面飘去,拉出长长的一条细丝,他看着闼梭,看着他的小傻子仿佛失去魂灵的偶人,向下一点一点的下坠,蓦地就不舍得了——
他希望他的小傻子活着,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
有这么一刹那,他发现自己恢复成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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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而已,也算不上什么物是人非,司法监依旧在,大司法也依然在,有所变化的反而是自己,诃奈期辞去了撒母耳医院的职务,转而投身了政界,尽管祖父连任的梦想破灭了,但他打算把这个接力棒拿过来。现在的他已经进入了中央祭司庭,做到了红衫祭司的位置,距离大祭司还差一步而已。
推开司法监的大门,已经三年没来了,一切都没什么变化,猫姚正给花浇水,看见诃奈期大吃一惊:“您怎么来了?”
诃奈期笑了笑:“大司法呢?”
栖北从桌子里探出脑袋:“刚参加完至温的葬礼,准备提审帛犹昔呢。”他这才注意到大家穿的都是黑西装,神色都不太好。
零在一旁踢了踢栖北,咳嗽一声,毕竟和帛犹昔是好友,诃奈期的立场还是挺尴尬的,零问道:“您是来探望帛犹昔的吗?”
“没有,看看大司法。”
好信儿的猫姚问道:“诃医生您和信五小姐的婚礼准备的怎么样了?”
零在一旁纠正道:“还叫什么诃医生,人家现在是红衫祭司了!”
诃奈期很有风度的摆摆手:“没关系,怎么叫都可以,还是以前的称呼亲切。”尽管嘴上这么说,可是诃奈期心里清楚,他们也都清楚,他与司法监的人已经回不到过去的亲密无间。
最近帛犹昔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的,作为比昆国两大家族的唯一继承人,帛犹昔的身份还是很特殊的。
搞掉了祖父,又来搞两大家族,看来这次国主是要大刀阔斧的大干一场了,眼下的形势他看的明白,自己上位就要与祖父撇清关系。
迎面大卫举着手机听着新闻:“两大家族继承人帛犹昔的人体试验连环杀人案已经下了判决,今日执行死刑,由司法监监督执行——”大卫看见诃奈期,有点兴奋:“诃医生!”
这个傻大个还是那样,没心没肺的。他走到审讯室,透过玻璃看见闼梭正在把最终的材料递给帛犹昔,让他签字按手印。
诃奈期的目光停在了闼梭的眼睛附近,虽然移+植了新的眼角+膜,但那条长疤从左眼角一直贯穿了鼻梁直达右眼角,这个疤痕是消不掉的。
在闼梭面前,帛犹昔乖顺的像只小猫,在哪里按手印,在哪里签字都一一照做。
“你杀死那些女孩的时候,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呢?”闼梭问道。
帛犹昔真是有问必答:“也没什么,就当她们为医学做奉献了吧。我的研究成果总要有真人实验,可这种致命的药,谁敢光明正大的找人来做啊,我只好出此下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