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纪睁着空洞的眼睛,语气冷厉。
【原来,也听不见了吗。】
恶魔的笑声逐渐在耳旁放大了起来。
【把他带走吧,把他带走吧。】
心底里有个声音如恶魔般低语着,带着难以抵抗的诱惑。
【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了,他再也不会认出你了。】
【只要把他带走,他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呐,你不是一直都想折断他的羽翼,把他圈养着成为你的所有物吗?】
【去吧,去吧。把他带去上海。在那,他只能依靠于你。】
【他的眼睛是为你而瞎的,他的耳朵是为你而聋的,现在的他是为你而存在的。】
【把他带走吧,把他带走吧。】
【他是仅属于你的。】
……
心底的声音越来越杂,越来越响,真岛的眸色也越来越深。然而,柔和的声音却突兀的将这一切打断了。
“原来是百合子吗……”带着宠溺的声音响起,真岛有些僵硬的抬起头,那人温柔的看着自己,无法视物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不知道多少次,真岛都希望那个人能对着自己这么微笑。却没想到这种愿望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实现的。
真是有些讽刺。
【呐呐,不过等去了上海,这个愿望也不会太远了吧?】
“抱歉让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明明说过要保护你什么的……感觉像是自己说了大话一样”纪继续说着,用那种让真岛迷恋的微笑。
“啊啊,您不必自责。我以后,会保护您的。”真岛嘟囔着,努力将自己的视线收了回来。
下定了决心的真岛四下打量着,很快就锁定了一旁的镇定剂。
先把这个给他打上,然后把他带走,再绕上两三天的水路前往上海。
计划在瞬间成型,真岛当即准备行动,然而纪接下来的话却把他定在了原地。
“虽然暂时看不见也听不见但我还是可以分辨出你不是吗?”纪调皮的眨了一下眼睛,带着孩童般的纯真。
“我闻到百合花香了,我们源自相同血脉的,共同的气味。”
真岛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像是在瞬间被冻结了。纪的话语在脑海里一遍遍回荡着,零零碎碎,而又鲜血淋漓的——
我们,源自相同血脉的,百合香。
纪之后说了很多的话真岛已经听不清了。他只是僵硬的站着,用见鬼一般的表情看着那个坐在床上的少年,惨白着脸。
良久他才回过了神。然后,他逃跑了。连门都来不及关上。
狼狈不堪的,落荒而逃了。
*****
听着手下收集上来的情报,以及从那个老妇口中套来的关于25年前的真相,真岛只觉得天旋地转。
哈哈,开什么玩笑。
那个野宫家的纪奈子大小姐,那个商界有名的翻译官纪先生竟然,竟然……
竟然是他的亲生兄弟!
他的,流着同样鲜血,背负着同样命运的同胞兄弟!
他竟然爱上了他的同胞兄弟!
真岛突然笑了起来,笑的浑身发颤。
【什么嘛,原来我也没有逃离那个诅咒啊。】
亏他先前还在看他们兄妹的笑话,看着他们在血脉的诅咒里痛苦挣扎着,却不曾料想他早已在尚不自知的时候诅咒缠身。
果然,这具身体已经彻底腐烂了吧?流着肮脏的血液,怀着恶心的欲望,散发着甜腻的腐臭。
【真是,恶魔呐。】
呐,命运到底给他开了一场怎样的玩笑啊?
他先是以为自己爱上了仇人的女儿,并为此犹豫着。
再之后,他发现自己爱上的是仇人的儿子,他几乎无法原谅自己。
到了最后,哪怕他是仇人的儿子自己也要把他带走的时候……他变成了自己的亲生兄弟。
命运无情的开着一个又一个玩笑,每一次犹豫过后他们之间都会产生新的沟渠,无法横跨而又深不见底。从世仇到世俗再到伦理……
“哈……哈哈……”
【真是……荒唐至极。】
是啊,真是荒唐。这一切又一切。
要是他当初没有进入这个家,而是直接下令复仇,大概就不会知晓这该死的一切,也不需要承受这些痛苦和绝望了吧?
同样,也就不会被那样的微笑所迷惑,像现在一样软弱犹豫了吧……?
呐,明明流着同样的血液,背负着同样的罪恶……
明明他的痛苦并不会比自己少上多少,明明他们都对这个家怀有刻骨的仇恨……
为什么偏偏那人能够笑的那般温暖和无暇?
明明站在同一个原点上,为什么他选择了毁灭,而那人却选择了守护?
完完全全的背道而驰。
真岛在这一刻是迷茫的。那个他曾经赖以生存的目标,存活的动力受到了来自他自己的极大的质疑。
哈,多么可笑。他们兄弟俩,一个忙着毁灭,一个忙着拯救,做着截然相反的事情。
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想起逃出病房前零零碎碎听到的守护誓言,真岛简直想要大笑。
说什么哥哥守护你一生一世啊?
说什么快快乐乐的当个小公主啊?
哪怕是身强体健的你都无法与我抗衡,现在看不见也听不见形同废人的你又能做什么啊?
真是太可笑了。
【简直,不自量力。】
但即便如此,纪还是许诺了。用那种令人信服的口气,孤注一掷的承诺着。
即便那代价沉重的,需要献上自己的生命。
【啊,是啊,为了百合子,他什么都可以做到。】
纪是喜欢百合子的,真岛从一开始就知道。
那是源自血脉的诅咒,无人可以抗拒。
说来可笑,明明是无法抗拒的本能,可那家伙却在同一个屋檐下硬是隐忍了十多年,甚至有意避让着对自己同样抱有好感的妹妹,仔仔细细的替妹妹挑选着婆家。
明明她对他的重要性已经超过了他的生命呐。他居然能微笑着看着她嫁给另外一个男人。
这是何等愚蠢?又是何等的残忍?
【大小姐还真是,傻得让人心碎啊……】
【果然,这就是我们本质上的不同吧?】
纪会因为伦理和世俗选择放手,为百合子选好最幸福的道路,甚至愿意在背后默默守护一生,哪怕注定会痛的鲜血淋漓。
即便拼上性命也要护得其一世周全。
但真岛不同。比起守护,他更倾向于选择毁灭。
把那尚未开始的,注定悲伤的结局全部提前终止在他的手上。
哪怕最后的结局是他自己在微笑着哭泣。
【啊啊,果然。有些人生来就是疯子,就是肮脏的,黑色的,罪恶的。他的心思永远是最龌龊的,他只会一心想着报复,想着让他人陷入不幸……】
【我还真是,一个恶魔呐。】
相似的境遇,不同的选择,如此鲜明的对比着,纪所做的一切都在残忍而直白的昭示着两者的不同以及两者间无法横跨的沟渠。
如同立于光明之巅的天使和潜在黑暗深渊的恶魔。真岛清醒而绝望的意识到两者之间不可跨越的距离。
【还真是残忍啊,大小姐。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恶魔,却偏偏渴求着天使的纯白,妄图将其拥入怀中,将其洁白的羽翼一点一点的染上漆黑。
真是恶心,真是罪恶,真是……
真是,不可饶恕。
有些疲倦地,真岛闭上了眼睛。
这场荒唐至极的游戏,已经可以结束了。
在黎明之前。
*****
在最后的那次见面中,纪一如既往的出乎了真岛的预料。
他竟然对着这样的自己说出了干净纯白的鬼话。
【哈,明明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到最后居然还……】
真岛在那刻很想笑出声来,但声音到了嘴边却全都变成了哽咽。
自己长期的痛苦以及压抑似乎都因为那句话,以及那个独属自己的微笑渐渐消散了。
【没想自己这样的家伙,竟然也会得到救赎。】
“真是拿您没有办法呐,大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任性……也只有您才会对我这种人说出干净纯白之类的话吧?”
【您果然,是上天派来惩罚我的吧?】
眼睛涩的厉害,真岛摘下了纪的眼镜。
“能这样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大小姐你,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
摘下眼镜的纪依旧在微笑着,目光柔和的像冬日里的暖阳,和最初的记忆里,突然闯入自己世界的面容渐渐重叠。
真岛知道,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视线突然模糊了起来,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良久,真岛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眼泪。
自己,有多久没有哭过了?自从在那场高烧下挣扎着醒来后。
他以为自己是不会哭的,死过一次的肉体如同活着的尸体,是没有眼泪的。
不过现在看来,自己还是个人呐。还会流泪,还会哭泣……
很好啊,很好……真的,很好呐。
胡乱的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真岛贪婪的看着,想把纪的眉眼永远的印刻在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