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胜居沿着石子小路步履沉重地走到了大门前，大门随即张了一条缝。方胜居侧身走了进去。
楚棋收目光始终跟随方胜居的背影直至消失。方胜居的状态明显比出事前更加颓丧。走路时的背脊无意识地弯了几分，鸭舌帽下溢出的头发毛毛躁躁，看起来许久未打理。
他来找言明叙旧，聊天，还是谈工作？
……好像和他无关。
猛然听见有人敲了敲他的车窗。楚棋收铺开的思绪瞬间收回，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愈来愈快，有种沉浸在偷窥中被人发现的错觉。
有什么东西透过半开的车窗掉了进来。
站在车门一侧的是李半焰。
而扔进来的是他的工作卡。
“你停在这儿想什么呢？半天不下来。睡着啦？”李半焰背着身体和他挥手，“算了，也不用下来了。我马上要出门找乐子。你快上班去吧。”
楚棋收向李半焰道了声谢。
天色更加暗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暴雨如注，V市的夏季阴晴不定是常态。
车窗上遍布蜿蜒的雨滴，他不再凝视言明家中亮起的客厅，调转了车头离开。
周六的加班并非偶然。后来楚棋收的工作越来越忙，到了每周末都会加班一天半天的地步。
楚棋收把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到了工作之中，偶尔孔荃会找他拍图出图，但频率不会超过一周一次。
这周末孔荃又来找他，安排他为另一个没听说过名字的小明星摄影。
楚棋收问：“这次不拍谷文溪了吗？她去哪了？”
孔荃：“她去外地拍戏了，和言明一起。”
“言明也走了？”楚棋收那一瞬的失落未被孔荃察觉，“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哪知道，你得去问他们经纪人。”
于是在这次兼职出任务途中，他不出所料没有看到言明的身影。
他早已习惯了在贝传兼职时有言明在场，甚至认为对于贝传的员工来说，上班能见到言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直到最近他才意识到事情哪有那么简单，言明是一位忙碌得脚不沾地的大明星，而他只是贝传的一个小小的兼职摄影师，两人交集甚少，曾经的频繁遇见恐怕只是运气。
之后多次孔荃安排他工作，言明都没再出现。
他曾给言明发了一条信息询问近况，但却久久没有回音，一周后对方才简略地回了两个字：平安。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联系过言明。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距离上一次见言明已过了整整一个月，在此期间言明和谷文溪辗转飞往北方和西部紧锣密鼓地拍戏，少有新闻漏出。
楚棋收发觉时光流逝得极为缓慢，短短一个月而已，漫长到好像度过了整个夏天。
兼职工作逐渐变得枯燥无味。他原以为他喜欢在贝传拍明星修明星，然而现今的乏味让他怀疑当初那些认知是不是错觉。
冗忙的工作让他越来越无法抽身，兼职几乎成了负担，他偶尔会萌生出向贝传辞职的念头。但心底里某处的希冀将这一念头制止。
饭店商超公交站到处都有言明的地广，他常去的那家网球场立着一串言明代言手表的灯箱，市中心那条最繁华商业街也遍布言明的广告牌。先前他从没在街上注意到哪有言明，可如今周遭满眼全是言明的影子。
广告牌上信心十足的精英青年让他无比陌生。他想看一眼那个会穿海绵宝宝常服有着标致蝴蝶骨的男人。
言明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那天他在上班时走神，一桌之隔的老学长发现了他的异常，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楚棋收出窍的灵魂霎时归位。
“怎么了，最近总是见你发呆。”老学长用上了一副司空见惯的语气，“你谈恋爱了么？”
楚棋收被问得一时慌张，脊柱挺得板直：“没有。”
老学长翻开了打印出来的文件敲章，一边敲一边笑：“那你反应这么大干嘛？”
.
月底某一日，上司过来通知他，让他下午参加公司安排的节目录制。
楚棋收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节目？”
“下午我们的代言人要来公司录节目。负责这个项目的同事推荐你来当我们公司的门面，为代言人介绍产品。在镜头前为代言人讲解就等于为广大消费者讲解。好好准备。”
代言人……
楚棋收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您说的是言明？他回来了？”
上司被他这架势吓得满脸问号：“他回来？回哪？”
“……是我记错了。”楚棋收克制住了内心的激悦，把话题扭回到节目录制上，“可我刚进入公司两个月，对产品了解得不全面。如果要面向消费者讲解……”
怎么也轮不到他吧？
“这点你不用担心。深层技术层面的东西我们不会向观众透露，你仅仅需要说一些简介。等你介绍完了，镜头会转向其他员工。”说到这里，上司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网上那些人总把我们贝传的直男想像成邋遢的死肥宅，让你出去给我们长长脸，好击碎传言和刻板印象。”
“……”
可他也不是直男啊。
楚棋收最终接下了这份重担。
中午吃完饭，楚棋收没回办公室，直接去了录制节目的场地，场地是靠近顶楼的一间办公室，整洁敞亮，阳光拂照在地板上不见一丝尘埃。比他们平常上班的办公室干净多了。
负责人是上次他在市场部轮岗时主持会议的经理。这位经理估计是对他印象深刻，才向上司推荐他过来。
“言明已经到了。”他听见经理说，“现在正在从车库赶过来。本次的节目安排你们都拿到了吧？上面有到时候主持人会问的问题。等言明一到，我们就开始彩排。”
“第一棒是我们的新员工楚棋收。”经理对他和蔼地笑笑，“到时你只需昂首挺胸，向镜头前的观众展示出无人驾驶部门的风貌。”
楚棋收精准地找到了自己的定位——花瓶。
待会儿要上镜的同事们列了个弯曲的队伍，楚棋收站在最前方。
外面电梯叮咚一声，随即是皮鞋踏在地面上的声音，交叠有致。
要来了。来了不止一个人。
楚棋收默背着准备好的职场打招呼句式。俩人要装作不认识，难搞。
在前方带路的两个同事率先走进了办公室，接着是王筹，最后是许久未见的言明。
后排有几个女同事抑制不住地欢呼起来。
言明今天｜衣冠齐楚，全身西装革履。他梳了个顺滑干练的大背头，整块光洁额头露了出来，两抹碎发落在额角。
身板不再像之前那样单薄。修身的黑色西装下隐隐能看出手臂上那圈漂亮的肌肉。大概是因为离开V市的这个月里不再需要节食，把体重给吃了回来。
他在打量言明，言明也在打量他。对方眼里的错愕转瞬即逝，换上了彬彬有礼的微笑。
身旁的王筹乍一看到楚棋收便停下了脚步。好在他呆久了娱乐圈反应快，没发出什么声响。
楚棋收在犹豫究竟是要先和言明打招呼还是握手。
最先开口的是市场部经理：“好啦，我们万众期待的代言人言明已经抵达场地。相信在场的每个人都认识言明老师。那么接下来，我来为言明老师介绍一下慧芯今天参与节目录制的员工。”
“第一位是楚棋收，他是我们技术部门今年新招揽来的人才。”经理笑得满面春风，一把握住了楚棋收的臂膀，“言明老师，当时可是这位员工向我们倾情推荐您来当代言人的哦。我们能与您结缘，他功不可没。”
在市场部混迹良久的人都是人精，什么话好听就往哪靠。
倾情推荐……
功不可没……
这不关他的事吧？
一早作好准备的客套话没能用到。楚棋收傻眼了。
第二十三章（修）
楚棋收感觉自己脸上冒出了热腾腾的热气。
言明在娱乐圈里当演员当久了，比楚棋收更善于在大庭广众之下伪装，他熟练地向楚棋收递出了右手，望过来的眸子真诚又清澈：“初次见面。你好，楚先生。”
没有演技不怕，楚棋收学习能力强，转眼间脸上的慌张便被泰然自若所取代，他也开始学言明装瞎不认人：“言明老师，幸会幸会。”
“十分感谢楚先生的欣赏和推荐。多亏楚先生替我美言，让我得到了和贵公司合作的机会。”
“这主要在于言明老师自身优秀，让大家认可。我只不过是和我们经理多提了一嘴。功不可没这样的褒奖实在愧不敢当。”
两人友好性地握了个手。
王筹真想给他们俩人的绝佳演技来一套热烈的鼓掌。
然而这样的演技却只能到此为止。
在手掌相触的那一刻，楚棋发觉对方掌心的温度让他别样舒心，心中残余的那一丁点儿掩饰不掉的紧张感转眼间消失了。他舍不得松开，未曾意识到自己多握了几秒钟，更加奇怪的是，言明竟也不松手。
他们的手掌就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似的分毫不动弹。
两人在众目睽睽下旁若无人地对视许久，这一举动显然已经超出了初次见面的范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