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晦涩的顾虑，不该由你一个完全不懂商战的学生说出口。”
唐乃涵眼神一晦一明，不敢直视时顾由的眼睛。
时顾由一手扳住唐乃涵的肩，倾身压倒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剖析他的谎言：“你没有登我的邮箱偷看文件，是公司的人来找你了。”
“谁？”
“谁来找你了？”
唐乃涵抿紧唇瓣，察觉到了时顾由隐藏极好的怒火。
如果不是肩胛骨被时顾由捏得像要断掉了一样疼，他真的会以为时顾由就像表面这样云淡风轻。
“是谁都不重要，我刚才说的都是事实。”
时顾由松了手，把一床被子往上拉了拉，裹住唐乃涵的身体，严严实实：“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安心养病，不管发生任何事，我以后都会处理好。”
“以后？”唐乃涵皱眉挣扎了一下，被子开了一条缝隙，“那就耽误了。”
“不会的。”时顾由不动声色，又把被子重新拉起，边角掖紧，“睡吧，我陪着你。”
“睡……有没有搞错，天都亮了。”唐乃涵一只手摸索了几下，关掉床头的灯，病房南面的窗子光线就打了进来，照亮了一小片病房。
“……呵。”唐乃涵按着灯开关的手垂下来，心里真的是纠结死，低头看着病床的条纹被单，苦笑，“睡个鬼鬼哦。”
“不睡算了，饿不饿？”时顾由若无其事，摸了摸唐乃涵消瘦的脸颊，“早起饮食可以清淡一点，医院的餐厅有卖煮好的糖梨水，不算太甜，我去给你买一碗。”
“我……”唐乃涵想阻拦，咽下了嘴里的话，看着时顾由离开的背影，欲言又止。
说实话，如果有选择，他怎么舍得让时顾由出国？
更何况是这种疫情的紧要关头。
最近几次透析，一次比一次难捱，冰凉凉的管子插进身体里，疼得撕心裂肺，浑身都冷透了，下手术台的时候，一身冷汗，打着颤栗。
要不是事后的输血特别有用，他几乎要昏死过去。
不知道这破身体到底能撑多久，也许见一面就少一面。
说不定，时顾由出国一趟，等回来的时候，两个人就阴阳相隔，再也见不到了。
说他自私也好，要不是因为这件事的抉择会危及时顾由的生命，他真的不想让时顾由出国。
妈的。
又不是圣母婊，白莲花。
装什么楚楚可怜，大公无私。
他就是想要时顾由，不怕别人戳着脊梁骨说闲话。
二十分钟左右，时顾由提着一只透明的塑料袋走回了病房，把东西全都放在了桌子上，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摆好。
“我给你买了几个蒸包，牛肉馅儿的和腊肉馅儿的。”
“一碟腌制小菜。”
“你喜欢吃的油麦菜，炒得清淡。”
“还有一碗糖梨水。”
时顾由说着，揭开糖梨水的碗盖，冒出来一丝一丝热气，水雾腾腾的。
“宝贝先喝一点糖水。”
时顾由舀了一勺糖水，低头吹了吹，沾唇试试温度。
要喂给唐乃涵的时候，唐乃涵躲开了。
时顾由拿着勺子的那只手僵硬地停留在半空中。
“时少。”唐乃涵的眼神早不知道落到了什么地方，双眸失神，“你的员工都叫你一声少东家，你对公司负起责任好不好？”
时顾由放下勺子，一手端着发烫的汤碗，声音微冷：“让我对公司负责任，可以，那谁来对你负责任？”
“对我负什么责任？”唐乃涵扭头说，“我不需要。”
时顾由眼神一寒，捏紧了手里的汤碗，声线依然平和，却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唐乃涵，你自己说，如果当初不是你执意挡在我面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旧账重提，倒真是引火上身。
唐乃涵硬着头皮说：“那是我自愿的。”
“现在也是我自愿的，你左右不了我的决定。”时顾由又舀了一勺糖水，喂给唐乃涵，“来，尝一尝。”
唐乃涵执拗地扭头，不说话，明摆着不肯。
时顾由眼神一深，也不说话，依然保持一个喂汤的姿势。
唐乃涵邪脾气上来了，皱着眉头，非要和时顾由杠。
“要凉了。”或许并不是错觉，时顾由在说话的时候，淡淡的声线也跟着转凉了。
“我不要。”唐乃涵抿了抿苍白的唇瓣，挥开时顾由的手。
原本也没有使多大的力气，没想到时顾由握着碗的手会在颤抖，一不小心就打翻了碗。
“哗啦”一声。
滚烫的糖水往外一洒，大半碗都泼在了时顾由的手背上，冒着热气。
“小哥哥……”
唐乃涵一惊，一下子从病床上爬起来，身体一栽，差点滚下床，被时顾由一把搂住。
“……你烫。”唐乃涵感觉头晕，闭上嘴，一手抓紧时顾由的衣服不撒开，额头靠在时顾由怀里，缓了缓一阵晕眩，一头冷汗，“烫着了？”
“没事。”时顾由拍了拍唐乃涵的背，扶他躺回床上，默默地收拾了碗和满地狼藉，转身走了。
唐乃涵想伸手抓时顾由的衣服，又觉得没有任何立场，指甲扣进肉里，眼睁睁看着时顾由走远，一个人自责地直咬被子。
一天天的，干的到底是什么蠢事？
身体坏了，脑子也坏了吗？
纠结半天，最困窘无助的时候，时顾由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份新买来的汤。
唐乃涵就像一只皮毛凌乱秃噜的猫咪瞅见了猫薄荷，眼睛一亮，有点受宠若惊，有点委屈，连带着苍白的脸色都好了不少，一手扶着护栏，勉强翻了一个身，想爬起来。
“别动。”时顾由皱眉。
“小哥哥，你……你手疼不疼……拿冷水冲一冲。”唐乃涵跪在床上，撅着小屁股乱扭。
“我让你别动。”
时顾由一走近，唐乃涵就抓住他的胳膊，苍白着一张小脸，自责巴巴地认错，听起来颠来倒去那几句，跟撒娇没什么两样：“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没。”时顾由一脸平和，一点脾气都没有，抱住唐乃涵的腰，让他靠在一只枕头上，重新取出了一只碗，“糖水洒了，我又去打了一份。”
“这一次，乖乖喝吧。”
唐乃涵眼尖，看见时顾由手背一抹淡淡的红痕，一下子有点哽住，点点头。
时顾由舀汤喂一勺，唐乃涵张开嘴含住汤匙，慢慢地喝，喉咙有点痉挛，想吞又吞不下去，勉强咽了下去，喉咙哽得生疼，越来越想哭，又在心里嫌弃自己。
太矫情了。
时顾由喂唐乃涵喝了两勺汤，看他肩膀微微颤抖，动作一停，仔细一看，果然是哭了。
“干嘛。”时顾由放下勺子，指腹摩挲着唐乃涵脸上的一点泪渍，“哭什么，那么难喝？”
“……太……甜了……”唐乃涵胡乱点点头，皱着一张原来好看的脸，无声啜泣，有点气喘，脊背被冷汗打湿。
时顾由收了碗：“不想喝就别喝了。”
“小哥哥。”唐乃涵趴倒时顾由身上，眼泪扑簌簌掉下来，自责又颓废，吸了吸鼻子，口齿不清楚，“……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时顾由默然。
唐乃涵哭的时候，除了哽住，一点声音都没有，像一只受冷的猫咪，打颤厉害。
时顾由肩膀的衣服面料湿透了。
“其实我知道……比任何人都知道……就算没有生命危险，你也不可能不关心你爸爸的公司……”
“你不回去，都是因为我。”
“……我是你的……负担。”
“傻话。”时顾由宽慰唐乃涵，“什么生命危险，不存在的。”
唐乃涵无力地摇头，抓紧被子，捂住脸哭，已经没有任何心情去辨别时顾由说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宝贝。”时顾由把唐乃涵从被子里抱了出来，亲吻他冷汗涔涔的额头，“宝贝别哭了，乖啦，你不是负担，永远不是。”
唐乃涵咬牙压抑哭声，使最大的劲抱紧时顾由的腰：“小哥哥，你多陪陪我吧。”
时顾由站起身，想要拉上窗帘。
“别！”唐乃涵抽噎，胡乱揪着时顾由的衣服，拽得褶皱，“别拉窗帘……太黑了……我想多看看你的样子。”
“好。”
时顾由无条件妥协。
唐乃涵趴在时顾由身上，深深地嗅了嗅那股熟悉的冷香，一颗心逐渐安定下来，哭泣逐渐止住，僵硬的身体也软了很多，完完全全倒在时顾由怀里。
“小哥哥。”
“嗯。”
“我真的喜欢你身上的薄荷香味。”
“嗯。”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以后闻不到了……该怎么办？”
时顾由突然笑了，对唐乃涵说：“你知道我身上为什么一直有一种薄荷味的吗？”
唐乃涵仰头看着时顾由，眼睛依然红彤彤的，喉结微微滚动，带着哭腔的小奶音特别软：“不知道。”
时顾由从口袋里掏出来了一盒薄荷糖，递给唐乃涵。
唐乃涵奇异地止住了哭泣，一双眼睛肿得没法看，拿着那个盒子，来回翻看，打开闻了闻，嗓子哑着，一脸认真：“真的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