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老头数铜板的时候,我忽然注意到角落摆着的黑色挂饰,系着黑绳,上面绣着奇怪的纹饰,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问过后才知道要一百二十文钱。瞎子注意到我的语气,解释道:“这个是给去世的人用的,也是平安符。”
给死人用的?呵,死人还用什么平安符?
我好笑地摇了摇头,把手插入袖筒里,打算等他找了零钱就走。
瞎子接着说:“冥祭时烧给亡魂,求阎王爷给投个好胎,一生平安喜乐,幸福安康。”
我一下愣住。
过了一会儿,瞎子将零钱递了过来:“公子收好。”
我接过来沉默了半晌,又掏出荷包,指着那黑色平安符:“……这个…也给我拿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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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黑木崖,差不多也该给东方不败送饭了。
我先把衣服鞋子拿进屋里,刚走进去,里面还热闹的说笑声戛然而止,一双双眼睛看过来,还透着惊奇。我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朱寒以前睡在我边上,这会儿似乎和别人换了铺盖,睡到另一头去了,我进来时他都没敢抬眼看。孬种,我心里冷笑,却不打算理会他,自顾自换了新棉衣棉鞋,才提着糕点和蜂蜜进了伙房。
刚把糕点热好,又兑了温水泡了蜂蜜茶,内院的人还没有来,我算了算时辰,便转身往后山走,我并不打算去石室,而是拐了弯,一头扎进了茂密的竹林。
厚厚的棉鞋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响,我滑下山坡,来到小溪边。日后这里会有一座精巧的花园拔地而起,但现在只是一片荒寂的竹林。
浮着薄冰的溪水静静地流淌着,我默默地看着,找了块不怎么潮湿的石头坐下,把厨房偷来的蜡烛和粗纸摆在地上,我仔细折了几个纸钱,才拿出那个黑色的平安符。
在背面用灶灰写上了“东方”两个字,我用手指轻轻抚摸着。
如果我的魂魄回到了过去,那东方呢?按他的脾气,也许会在奈何桥头等我,就像以前的每一天,每一旬,每一年。他太过长情。
将平安符烧掉的时候,天边一只孤雁突然叫了起来。我手一抖,将它丢进了纸钱里,在火舌的舔舐下纸钱和平安符很快化为灰烬,我静静地看着黑色的碎屑被风卷起,心里没有悲伤,很平静。
明明下着细雪,我却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夏天,我甚至能听见东方窗子外的蝉扯着嗓子叫。老槐树密匝匝的绿叶把光遮得严严实实,只有风来的时候会有摇晃的碎光泄漏,屋内因此忽明忽暗的,好似身处水底。
东方躺在我身边,柔滑的黑发散落在不着寸缕的身体,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妩媚之感,他捉住了我的手,用十指扣紧。
我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低垂的视线落在他微微弓起的背脊。
“你后悔吗?”东方问我,声音有些哑。
我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跟了他那么多年,虽然我并不知自己有几分真心,但我的的确确从未后悔。
东方轻轻地笑了,他笑起来总是眼眸弯弯的,很温柔。
“莲弟,我真想把外面那些人都杀光,那你就不会走了,”他伸手轻抚我的面颊,“你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这辈子是我的,下辈子也是我的,你逃不掉的,我生生世世都会把你绑在身边。”
我看着他,他的目光很悲恸,我想他知道我在外面找女人的事了。
他的手停在我脖颈,捏住我的喉管,微微收紧:“我听人家说,如果死在一起的话,下辈子投胎也会离得很近,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了,我一定会来找你的,就算找不到你了,我也会等你,我会一直等……”
他哽咽得说不下去了,松了手,浑身颤抖地抱住我,仿佛疼得厉害,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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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钱终于烧干净了,黑色的灰被风吹得落满河面,我仍然坐在石头上。
溪流潺潺地往前流去,反射着粼粼的水光。
“东方……”
我对着河面喃喃自语。
“不要等我。”
“你走吧,来生,再也不要遇见我。”
☆、强吻
等我从竹林回来,晚食正好送来。掀开盖子一瞧,还是那样儿,油油腻腻,看着就没什么食欲。我花了几十文钱跟管采买的王大勺买了一点细面和白菜,又割了一点点酱牛肉,配上早上的酸笋丝和食盒里的鸽子汤,给东方不败下了一碗笋丝牛肉面。
他的饭菜都是内院准备的,我这么做被人发现了容易落人话柄,要是这饭菜里有些什么问题,追究起来我就万死莫辞了,因此我也不敢做得太过,若不是心疼东方不败十几日都吃不好,又担心小命,我也不必如此殷勤。
进了石室后,我把内院准备的菜先一盘盘端出来,最后才拿出面条、点心和蜂蜜茶。这期间我只是安静地做事,眼皮都没有抬一点,但我能感受到石床上那人一直盯着我瞧,那眼神凌厉如刀子,若是旁人怕是吓得两股战战了,但我只是平静无波地摆好碗筷,躬身退下,手都没有抖一抖。
前世刚来到他身边时,我也很是忐忑不安,但发觉他有那种心思后,我就再也没有怕过他,因为我无数次地试探他,利用他,欺骗他,他都全盘接收,最后我甚至敢对他大呼小叫,他竟也不生气,那种温顺与臣服令我整个人都轻飘飘起来,更加不知收敛,为所欲为。
他其实很心软,很念旧,若非如此也不会留下任我行一命,还善待他的女儿,甚至连任我行的旧部也没有斩草除根。但我知道我这么说绝不会有人相信,他是高高在上的神教教主,是天下第一的高手,是杀人如麻、为祸武林的大魔头,可我能看到的只是一个孤独守候的单薄背影。
我低头在外室等待教主大人用完晚食,思绪却渐渐飘远,直到脖颈酸痛,我才发觉我在这里站得太久了。回过神,我听见里面隐约传来拾起筷子的声音,他还没有吃完?难道今天格外有食欲?但马上我就发现并非如此。
细碎的轻响落入耳中,是东方犹犹豫豫放下筷子搁在桌面上的声音,没过一会儿,他又把筷子拿起来,不知在戳什么,然后又放下了。他反复做着这个动作很多次,最后好似恼了,把筷子一摔,怒道:“滚进来收拾!”
我连忙应声入内,不敢抬头,只用眼角瞥了一眼桌面,内院准备的食物一点也没动,那碗面条倒是吃得一干二净,蜂蜜茶也喝得一滴不剩,我心中微暖,但视线往边上一挪,就瞅见荷叶包裹的精致点心成了一盘难看的碎末,我愣了一愣。
“以后别拿这种东西来碍本座的眼!”
教主硬邦邦地说。
我总算明白他方才那动静是在做什么,这是想吃又碍着面子不敢吃,挣扎来挣扎去,终究还是忍痛放弃了。我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又不敢露出分毫,只应道:“是。”
低眉敛目地将所有菜盘都收入食盒中,故意把点心放在最后,我双手捧起那盘碎末,就见别扭的教主大人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我尽力绷住脸上神色,装作没有发现他不舍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行礼离开。
直到过了吊桥,我实在憋不住了,才噗地笑出声来。
后来我想了个法子,跟王大勺买了一点面粉,自己揉面做馒头,顺便把碎点心揉进面里,那点心贵着呢,浪费了多可惜,我既然买了,就有办法让他给我吃下肚子去。捏馒头时,我还在中间开了个洞,塞了点红糖,搁上笼屉一蒸,红糖化开融进馒头面里,面里还有玫瑰红豆糕的糯味,香甜可口,连我都有些馋了。
第二天送去给东方不败,去收拾时,我都吃了一惊,四个拳头大的糖馒头被他一扫而空,前世他的食量小得跟猫似的,能吃下那么多真是难能可贵。看着空空的盘子里连点零碎都找不着,忍不住弯起眼睛笑了。
然后我就注意到了他投射过来的目光,不再如昨日那般凌厉冷漠,有点复杂。我立马收了笑容,恢复原来的恭敬与小心翼翼,低头行礼离开,自始至终,我都没抬头看他。
今生我会铭记自己的身份,不会越矩分毫。
从后山回来,我照常去院里领了差事。刘管事只说免了我那一日的活,没说以后都不用干了,我也知道没那么好的事,很自觉地抬水扫地。大雪下了一天一夜,积了一尺厚,我呵着白气,努力弯曲冻僵的手指,将莫长老院子前的积雪扫开。
因为既要干活又要送饭,还要偷偷给教主大人开小灶,我忙得脚不沾地,存下的那点余钱也很快花光。我苦恼地看着身上最后十几个铜板,心想不能再做糖馒头了,糖太贵了。我正在想晚上给教主做什么吃,又便宜又好吃的那种,外头响起一阵急急的脚步声,随后,门咯吱响了一声,跟我睡一个屋的瘦猴搓手跺脚地回来了。
他往我边上一坐,从小炉上提起茶壶,倒了水捧在手里暖着,牙关还咯咯响。
“你这是从哪儿来啊?冷成这样儿。”我瞥他一眼。
“嗐,给向右使跑了趟腿,去了趟圣姑的院子。”瘦猴吹了吹茶水,抱怨道,“向右使从外头回来,买了好些集市上的小玩意儿哄圣姑开心,你说他多这个心干啥?可把圣姑闹得,嚷嚷着要下山去玩,教主在闭关,谁敢做主?她身边伺候的人哄了老半天才作罢,我跟着在院子里站了半天,没把我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