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苦笑了一下,低下头。
“后来你说,你会陪着我,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不知为何一直记在我心里,觉得好像为了这句话,我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可是我们之前分明从未见过啊。你昏过去了,还一直抓着我的衣服,我下了狠劲,差点把你的手指掰断了都没有掰开,我心里很疑惑。你不知道,直到你醒来之前,我一直都看着你,我心里想,你这个杂役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做出这种事,我应该杀了你,可是你醒过来了,我看着你的眼睛,却又下不了手。”
“然后我看着自己的手,心想,为什么自己无法杀死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明明很容易的事,却偏偏无法做到。这件事一直困扰着我,让我连武功也不想练了,匆匆出关,就想着把你放到身边,我想日子久了,我一定会明白这是为什么。”
东方的声音变得艰涩。
“我一直看着你,期间几次伤了你,我后悔不已,我经常告诉自己,要对你好一些,不要总是对你生气,对你动手,可是无论怎么想,临到头又控制不住自己,你总是能轻易地激怒我,又总是能轻易地安抚我,到了今日我终于明白了,或许你真的说对了,我们上辈子就相识了,即使我入了轮回,所有一切烟消云散,但依然忘不掉你,不然我为什么…总是…总是狠不下心……”
他的话让我胸口发疼,抱着他的手都发抖。
沉默了一会儿,东方突然回头对我笑了笑,他的笑容太勉强,太凄凉,我心头一紧,还不等我做出反应,他突然拉过我的手,用力往他两腿中间一按。
掌心擦过前面,触碰到下面两块不平整的疤,原本应该球状鼓起的部位,瘪了下去。
饶是前世见过,我依然一惊,僵了一下之后,我立刻转头看东方,他自我厌憎地撇开了眼睛,苍白如纸的脸,像是一个在等待上断头台的死刑犯。
“很恶心吧?”他嘶哑地说,“为了练功,我亲手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阉人……”
我心一下酸了,动了动手指,轻轻沿着伤疤抚过。
他垂下的眼睫颤抖了,却还是不敢抬眼望着我。
我也看着他,尽可能平静地看着他,然后把他的头摁下来,让他靠在我肩头,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不疼吗,你怎么下得去手呢?”
这句话,其实我前世就想问他。
他浑身抖了一下,我低头的时候,看见他的眼眶红了。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扭过身子,整个人跨坐在我身上,抬手搂住了我的脖子,喉咙里哽了很久,像个委屈的孩子。
“疼。”
“杨莲亭,我疼。”
26突变
将东方从水里抱出来时,他依然微微颤抖,忍不住紧紧攀住我的脖子。他赤裸的身体依靠着我,我一手托在他臀下,另一只手护住他的背脊,他下面蹭着我腹部,两条腿勾在我的后腰上。这本是非常撩人诱惑的姿势,可此时的我心中一点情欲也没有,对他满心的疼惜已快要将我淹没了。
来到床边,将他的长发束起来,擦干身子,裹进被子里,我也披上衣服,坐在他面前。我摸了摸他有些凉的脸,轻声道:“你再睡一下,我给你做早饭,好不好?”
他点点头,脸颊在我掌心蹭了一下。
我心又软了几分,温声问:“想吃什么?”
“粥。”
“好。”我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又拢了拢他的被子,系好衣服出门。顺手带上门时,我往里看了一眼,东方裹着缎面的团花被子,被我包得像一粒胖乎乎的红泥花生,随意束起的头发松乱,真是一点教主的派头都没有了。不由摇头笑了笑,正打算走,忽然瞥见他慢慢地抬起手,碰了碰被我亲过的唇,然后缓缓垂下眼睛,嘴角勾出一个很浅很浅的笑。
一瞬间,心柔软地快要化成水。
院子里,木统领正和贾布过招,见我下来,都停了一下。经过他们时,我听见贾布一边挥拳一边问木统领:“他为什么笑得这样……”
我摸了摸脸,发现自己的确有些合不拢嘴,低头咳了一声,连忙走进厨房。
厨房里有一对母女,是贾布从附近请来做饭的,她们见我进来挽袖子淘米切南瓜,有些惊讶,君子远庖厨,她们没见过有身份的男人会自己做饭的,在这里呆的几天,东方不在,我也没心思动手做什么,因此她们还是第一回见我进厨房。
我没理会她们的眼神,东方还在屋里饿着肚子呢,我这么想着,手上动作更快,切开南瓜去瓢去皮,放在上层的笼屉蒸熟,一刻钟之后,我取下来捣成泥,再过一会儿粥也好了。这期间,那对母女被我挤到了一边,有点局促不安地看着我。
把南瓜混进粥里再熬一会儿,按着东方的口味多加一勺糖,撒上黑芝麻,我急匆匆地端上楼。刚走到门口,门就被一道掌风震开了,我挑了挑眉头,忽然发觉练了武功还真不算坏事,瞧瞧,开门多利索,多方便,都不用挪步子。
东方没有睡,反而自己洗漱好,穿好了衣服躺在一条大躺椅上看书,我直接端着小瓦锅上来了,他放下了书,因为闻到了南瓜香甜的气味,两只眼睛亮亮地望着我。
我一笑,坐到他身边,用小碗装了递到他手边。他这几日为了赶路肯定没有吃好,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还算有些红润,想必这次的反噬已经完全过去了,心里才放心了一点。
东方见我只是含笑看他吃,打算往嘴里送的汤匙顿了一下,说:“你怎么不吃?”
其实我不大喜欢吃甜的,刚刚熬粥那会儿垫了两个馒头,已经饱了。但我心里很愿意他这样的亲近,更愿意让他忘了那些沉重的事。眼珠转了转,我直接倾身,用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勺子掉了个方向,送进了自己的口中,咽下去了,我还凑过去亲他一下,伸出舌头舔掉他嘴角一粒米,笑道:“嗯,味道不错。”
我说这句话,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他,听起来越发意味深长。
大概穷尽两世,也没有人敢这么调戏过他,东方对这样情人间的肉麻腻歪是生疏的,被我闹得一呆,眼睛慌乱地撇开了,连耳朵慢慢慢慢红起来。
我真是爱极了他这幅模样,手臂一勾就把人搂过来,让他坐在我怀里,他喝一口粥我就亲他一下,闹到最后,干脆用嘴巴喂他。东方原本还挣扎一下,后来被亲得也忘了东西南北,稀里糊涂就回应起来。
等他吃下两碗,我伸手去摸他的肚子,上腹鼓鼓的,我把人从屋里拉出来:“今儿天很好,先不忙着动身,我们去外面逛一逛吧,听说今天是赶集的日子,外面很热闹。”
东方似乎也不急,看向我的脚,只问:“已经好了吗?”
“好了,要不我背你试试看,保准健步如飞。”我说着就半蹲下来。
东方推了我一把,似乎想起了刚才胡来的早饭,又瞪我一眼,一脸严肃地下楼去,到了院子里见到木统领和贾布时,已经又是往常那副冷淡漠然的模样。
我忍不住笑。
没有人比我更能感觉到他的变化,经过这个早上,他终于肯在我面前将所有的伪装与防御卸下,如今坦诚在我面前的东方,才是真的东方。
深冬的残寒散尽,前几日又下过疏疏的春雨,今日放晴,小径里处处繁花,渐渐开得红透,街市上更是热闹,除了沿街的铺子,还有许多推小车、在地上摆摊吆喝的小贩,吃的喝的,捏泥人的,编蚂蚱的,卖狗皮膏药的,很多平常里见不到的小玩意儿,还有用竹环套扇坠玉佩的,耍猴的,捞金鱼的,真是看也看不过来。
贾布和木统领也来了,可怜巴巴地跟在后头,他们一直瞪着我与东方交握的手,直到被东方冷飕飕的眼刀飞了一眼,才神色凛然地望向别处。我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只管牵着东方这边看看那边瞧瞧,看中了就拿走,然后贾布和木统领就在别人怪异的眼光中掏银子。
我并不在乎那些人的目光,两个大男人牵着手又如何,总归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看得惯最好,若是敢污言秽语来找茬,相信东方的绣花针会让他们服气的。
这就是讨一个武功天下第一的教主当媳妇的好处了。当然,这句话我是不敢说出口的,我可不想被扎,所以只在心里得意便罢了,说起来,这也是讨一个武功天下第一的教主当媳妇的坏处了——夫纲难振。
我想,我是一定要与东方成亲的,他待我赤诚,我自要回报。
正巧路过一个围着许多人的空地,便凑前去看,两个大汉摆了个扔飞镖得东西的摊子,摊子上什么都有,我的目光落在最远处那个用五彩丝线结缨的鱼形玉佩上。
“你想要那个?”东方转头问我。
我看着那个玉佩没说话,我并不是想要,而是前世时,东方送给我一个类似的。东方送的玉佩,成色自然是比眼前这个好上千倍百倍,但我看的不是那个玉佩,而是玉佩上彩色的长缨,俗话说“著缨,明有系也”,即将嫁入夫家的女子会在头上佩戴束发的彩缨,表明这个女子已有了亲事,直到成婚那天,才有丈夫亲手解下,这是夫妻间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