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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酌月光 (之立)


  周卿檐环顾了眼火锅店:“那只橘猫不见了。”
  “嗯?”周惟月夹起在清汤锅内涮得刚好的牛肉,下意识地放进了周卿檐的碗里,“什么?”
  周卿檐抬眸,看着方周惟月一气呵成的动作,又看了看碗里熟度刚好的牛肉云淡风轻地笑道:“你干儿子。”
  周卿檐说的是以前火锅店的“招财猫”,经常窝在柜台,橘白色纵横交错而生的毛程亮发光,叫起声来嗲声嗲气的,惹得来这儿光临的食客都喜欢逗它玩儿。
  周惟月闻言,涮着肉的动作顿了顿,筷子一松整块鸭血掉入滚烫的汤水里,溅出了不少红汤辣油。周卿檐嘬了口冰镇酸梅汤,睨着周惟月再次捞起鸭血,蘸了酱放入自己的碗里。
  周惟月抬起头淡定地看了眼戏谑地笑着的周卿檐,道:“不是咱们干儿子?”
  这句话落了以后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周卿檐发笑地垂眸挑了会儿油碟内的香菜,抬头朝周惟月皱了皱鼻子:“有没有人说过你接话的技术含量很差?”
  “有没有人说你抛梗的技术也很差?”
  周卿檐被他一问立刻笑了:“怪我?”
  “不,”周惟月说,“怪我。”
  语落,周卿檐正儿八经地朝周惟月举起杯,郑重其事地等着他碰杯。就着玻璃杯折射的光影,周惟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哑然失笑地举起杯子朝对面的玻璃杯一碰,溅起啤酒雪白泡沫溢出杯口。隔着袅袅而起的扑腾热气,周卿檐仿佛看见了十七岁的周惟月,别无一二的规矩寸板,棱角分明的下颚线,总是充满柔情倒影着自己身影的双眸。
  周卿檐钟情的模样。
  “话说回来,我听妈说你当了兽医了,有出息了啊我们家惟月。”
  周惟月低低地“嗯”了一声:“倒是哥,你怎么突然想回国了?”
  见周惟月只字不提自己职业的始末,周卿檐也无从去过问,反倒是听见周惟月分明是漫不经心的随口一起,自己内心却突兀涌起莫名怅然的情绪。于是他笑了笑,学着周惟月的模样,装作不置可否地说:“动物系的副教授是妈妈的老朋友啊,我只不过块刚好被需要,便被搬来这儿的砖。”
  闻言,周惟月也不晓得信没信,仅是从鼻间哼出一声笑。
  十二年过去了,这家火锅店残旧不堪的留言板早已被老板撤下,徒留墙上油漆掉落的片片斑驳,如同周惟月昔日在上头,用稚嫩的笔迹写下的那行字——‘我想要当老师’
  “回来了,还走吗?”
  周卿檐抬起头,面前的酒杯早已见底,周惟月直白却也深邃的望着他,不知怎么的,周卿檐愣是从他的神情里砸巴出一丝稍纵即逝的委屈。
  他摇了摇头,说:“不走了。”
  又觉得有前科的人,这么说似乎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于是周卿檐伸出手,翘着骨节分明的小指。
  “真的,拉勾作证,骗人的是小狗。”
  “好。”然后周惟月的小指勾了上来,体温来回传荡在两指间,周惟月拢起小指,把拇指印上周卿檐的拇指,“盖了章,说的话就有法律作用了。”
  很幼稚,可偏偏无论是周卿檐还是周惟月,对此都十分受用。隔着火锅弥漫的雾气,彼此手勾着手,沉默地笑了出声。


第5章 简容
  周卿檐久违地梦到了十年前的光景。
  他离开的那一年是2010年春天,那本是一个平静无风无波澜的春日晴朗天。可到最后回忆里只剩下智利大地震波及到他所在的加利福尼亚州,沿海城市发出阵阵震耳欲聋的海啸警报声,周卿檐依稀记得当时他还问他室友是否需要去避难,而那个金发碧眼的少年是怎么回答的?他说淡然地点燃嘴角漫不经心叼着的烟,长吁了一口,说——
  “或许你应该想一想,如果下一秒就要死了,你会和谁说再见?”
  那时候周卿檐不告而别,甚至能说是狼狈离开,连个理由也没舍得敷衍周惟月。至少当初的周惟月是这样觉得的,于是他们断了联系,软件聊天记录停留在2010年3月7日,他出国前两天,周惟月发消息来问他,今年大学毕业典礼能不能为自己献花。
  最后约定的那束白百合,被周卿檐带往了千里之外的的大洋彼端,失去生机枯萎成诗集扉页的书签。但周卿檐依然把它保留着,夹在聂鲁达回忆里的光,交杂着飘渺的云烟,和沉默的池塘里;他没有满腹春意的树叶去储藏爱人的声音,身边惊怵的篝火只能燃烧湿濡的枯枝,流浪的灵魂也无处寻觅娇艳盛开的风信子。
  周卿檐一直认为周惟月是他的全部,直到他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存在的感情,他把全部割舍,只剩下枯萎的白百合。
  周卿檐是被头疼疼醒的。难得地淋了一回雨后,他迎来了春日将逝的第一场感冒,哪怕在倒春寒那段日子都如同钢铁般坚定的身躯,人真是不能不屈服于岁月流逝年纪愈长,到底如何都不比从前了。
  他迷迷瞪瞪地从被窝里爬起来,盘腿坐在床边好一会儿,又望着没关严实的窗户漏进来的光。周卿檐抬起掌心抵着额头思考,人的缘分可真是比想象中坚韧,哪怕选择促使彼此分道扬镳,系着缘分,兜兜转转也会回到原点重新遇见。
  当然归根结底,还是归咎于他矫情的恋恋不舍,明明在分叉路口说了再见,却总希望在绿灯忽闪忽闪后亮起,周惟月会出现在对面街角。
  强撑着没旷掉在佛大的第一堂课,又浑浑噩噩中办公室待了一个下午,等周卿檐从臂弯里抬起头,望着自己死党的身影几乎都成了重影。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周卿檐有气无力地笑了声。
  简容听着他莫名喑哑的嗓音“靠”了一声:“本来是想祝贺你加入我们佛大的,可是看你….似乎是已经庆祝过了?和谁激情一夜啊?”
  “想什么呢,要激情也是和教案激情吧。”周卿檐揉着额角闷闷道,他嗓子哑得难受,大声点儿说话仿佛把太阳当薄荷糖吞进嗓子里灼烤辛辣,“哎,去帮我要个测温仪来。”
  简容磨磨蹭蹭给方澜清找来了测温仪,嘴里却嘟囔着:“咋要死不活的,感冒了?你昨天淋雨了?”
  “啧都多大人了,我告诉你啊年过二五不比当年。”
  测温仪“滴”了声,周卿檐看着上头显示着的高温,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没有,嗯,”他朝简容身残志坚地扯了个笑,“就是和我弟吃了顿火锅,回家又作死冲了冷水澡。”
  简容闻言,抱着胳膊沉默了。诚然,作为死党,简容和周卿檐的友谊得追溯到高中三年级。那时候的简容和周卿檐和朋友这两字压根粘不上边,更别提死党。简容喜欢周惟月,一见钟情后像黏皮糖似的只带着周惟月不放。
  那时候学校有个说法,周惟月是周卿檐的小尾巴,而简容,则是周惟月的小小尾巴。
  年少无知气盛张狂的十七八岁,简容对周惟月满眼满心都是周卿檐不满意极了,但又不能对自己的仰慕对象撒泼,于是只能把气撒泼在周卿檐身上,炮仗儿似的学人家校霸把周卿檐给堵了。周卿檐倒也冷静,平淡地撩起眼帘望向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简容,沉着道:“你喜欢周惟月什么?”
  简容插着腰,对他理直气壮地说:“脸!”
  闻言,周卿檐很轻很轻地笑了,但却不是轻蔑的笑,那只是一个表情,不带有任何情感。那也是简容第一次,觉得周卿檐并不如表象般的从容优雅。然后他听见周卿檐对他说:“喜欢周惟月脸的,算上你是第七十三个,”
  “而我喜欢他的全部。”
  简容简直没见过如此理直气壮毫无胆怯的宣言,事到如今若要他心甘情愿对一陌生人这样说,要么那人给他五百万,不然就是自己爱他爱得死心塌地天诛地灭也在所不惜。
  在那以后周卿檐简直成了简容的崇拜对象,他再也不是周惟月的小小尾巴了,他和周惟月一样,成为了周卿檐的小尾巴,并且是唯一一个知道周卿檐心怀了多年隐秘情愫的人。
  简容叹了口气,接过测温仪嚷嚷道:“你居然敢约周惟月见面了?怎么,在国外多年总算想明白愿意回来长痛不如短痛,直接一刀两段比较快?”
  “不是你特么都烧到三十九了度了!愣着干啥赶紧给老子回去看医生吊点滴去!”
  “没有,我决定追他了。”周卿檐眯起眼睛张着他的破锣嗓子说,“既然放不下,那不如像你以前说的,试试看去争取。”
  “我管你要争取还是放弃总之你现在马上回去看医生!”简容恨铁不成钢地说。
  周卿檐有些犹豫:“我待会儿还有大二的课。”
  “哎。”简容摆弄着平板应了声,“小事儿,我帮你代课。”
  周卿檐拗不过简容,他这死党伶牙俐齿的既会说歪理也多,只得听话地点点头应下了。


第6章 病了
  简容帮他在APP上打了车,毕竟连周卿檐自己也没过分地自以为自己还有能力平稳安全地开车到医院。
  诊所在一家大厦的十三层,周卿檐迷糊着成浆的脑袋在大楼内部的地图看了好一会儿,等真正摸索着按了电梯,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二时。周卿檐推门而入顷刻间被化学药水味扑了满鼻,本就空空如也的胃部一时翻腾搅滚,酸意弥漫了整个喉间,他顾不得周遭人的目光,只来得及捂住自己的胃和嘴,依在墙边缓缓滑落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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