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也挺意外的,没想到这家人这么有钱。
以前我并不知道晏阳学音乐要花多少钱,直到他真的已经在准备出国了才突然意识到,那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我想出国读研,去英国,只需要一年,一年全部的费用下来,十几二十万,当然,如果我能申请到奖学金这件事可以另说,但我得做好花钱的准备。
为了这十几二十万,我想尽办法,甚至主动和我亲弟弟上床,抛弃了道德底线和做人的尊严换来的。
但我那个弟弟,他都不用要求什么,上百万就那么花出去,送他到美国学音乐。
我确实嫉妒晏阳,这一点我从来都不否认。
当我知道他出国读书要花那么多钱的时候,一方面嫉妒,一方面又担心,怕因为他花钱太多,挤掉了我的机会。
好在没有。
事实上,在晏阳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申请了学校,一切都尘埃落定,他爸妈都知道,唯独他不知道。
我们都瞒着他。
是我让他们不要告诉晏阳的,理由是怕晏阳知道我跟他不在一个国家一个城市会无心学习闹脾气。
自己儿子的脾性他们也是清楚的,尤其晏阳他爸,早就意识到了晏阳对我那种有些超乎寻常的依赖,能让我离他儿子远点,他怕是也很开心。
晏阳在美国读书的时候一直追问我申请学校的情况,我总是含糊作答,最后实在糊弄不过去了,就随口说了美国的一所学校。
他当了真。
我说的那所学校跟他的学校不在一个城市,他甚至开始计划每个星期在什么时候可以去找我,他开始看那所学校附近的房子,还问我到时候要不要买一辆代步车。
晏阳在计划一切,等着我去美国跟他相见。
可是最后,我去了英国。
晏阳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人在美国,而我在机场,准备前往伦敦。
没有人来送我,而他已经做好了到机场接我的准备。
我坐在候机大厅的椅子上,跟他打电话,他原本很开心地问我几点到,说租了车,去接我。
晏阳一直在诉衷情,说他有多想我,多想立刻看到我,他说他订了玫瑰,九十九朵,红色的,象征着爱情。
他说:“哥,你来了之后我们就以恋人的身份在一起,今天我同学问我为什么这么开心,我说我男朋友要来跟我团聚了。”
他的开心不是假的,我从他的语气里都能感受到他有多期待我们的见面。
在那一刻,我确实后悔了。
懊恼像是深夜的海水,汹涌着,翻滚着,拍打着无辜的海岸。
我坐在那里,窗外的阳光洒在我身上我也不觉得有丝毫的暖意。
晏阳说起这些的时候,我想象着他带着红玫瑰迎接我的场面,他会是整个机场最显眼的一个,漂亮、热情,充满爱意。
我们会拥抱,会接吻,玫瑰因为我们的动作会掉在地上。
晏阳会因为我的到来喜极而泣。
当然,以上的画面全部都基于我去了美国。
但事实并没有。
我对晏阳说:“对不起,我还有三十分钟登机,去伦敦。”
电话那边是长久的沉默,我也没有说话,就那样僵持着。
我突然开始担心晏阳,生怕他出什么事。
可最后,晏阳只是说:“好,我知道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像是换了个人来应付我。
我本应该挂了电话安心等待登机,可是我根本没法按下挂断键,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在空调开得十足的机场里出了一身的汗。
我的手是抖的,坐在那里不能动。
我说不出话,发不出声音。
只是觉得害怕,愧疚。
晏阳先挂了电话,这是这么多年来他唯一一次比我先挂断。
以前他说:“哥,你知道为什么每次我都要等你先挂电话吗?因为我不想让你听到忙音,那声音太寂寞了。”
这一刻,我听着手机听筒传来的“嘟嘟”声,觉得前所未有的寂寞。
32
一直以来我都目标明确,而且绝对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自己原定的路线。
哪怕是晏阳。
人生第一次被晏阳挂了电话,我攥着手机坐在候机大厅,转头就被阳光刺了眼。
我以为以晏阳的性格肯定会发消息给我,可是直到我落地伦敦,也没收到他的哪怕一个字。
我办好了公寓的入住手续,坐在陌生的房间里,面前就是一扇小窗,从这里望出去,是几棵繁茂的大树。
我就那么静静坐着,手机始终没有响过。
一直到第二天,晏阳也没有联系我,在那个时候我终于意识到,这一次他确实伤心了。
我应该去哄哄他,在开学前想办法去一趟美国?
不太现实。
但至少应该主动打电话给他,向他道歉。
我真的应该道歉,于情于理都应该道歉。
可那会儿我们就僵持着,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回事。
我在伦敦认识了新的朋友,住在公寓的、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
有男有女,有比我小很多的,也有比我大很多的,当然也有同龄人。
有异性恋,有同性恋,有单身的也有恋爱中的,甚至还有已婚人士。
我像以前在学校时那样,依旧是个受欢迎的人,我可以跟每一个人迅速成为不错的朋友,大家邀请我参加各种活动各种聚会,把我介绍给他们的朋友和老师。
我的生活非常热闹。
我的生活也非常寂寞。
一个月,晏阳没有联系我。
没有信息,没有电话。
我的世界坍塌了一大半。
我总是不想承认晏阳对我来说是重要的,而且已经重要到超乎我的想象。
他没联系我的一个月,我严重失眠,试过各种办法都没法睡一个完整的、踏实的觉,最后没办法,去看了医生。
那阵子我靠着药片入睡,睡眠质量差到让我几度想干脆跳楼算了。
晏阳他爸或者他妈偶尔会打语音电话给我,关心我的学习状况,关心我能不能适应这里的生活,我的回答言简意赅,从来不喜欢跟他们拉家常。
一开始我也不会和他们提起晏阳,就好像这个人已经从我的世界里抹去了,但后来我实在担心,实在忍不住,实在受不了,晏阳他妈和我通话的时候,我还是问了:“晏阳最近怎么样?有跟家里联系吗?”
得到的回答是晏阳很好,刚刚还和她视频聊天,晚上晏阳要去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看起来很开心。
开心吗?
我想起那天挂电话前晏阳的语气,觉得心凉了半截。
有时候人就是喜欢自讨苦吃,我跟晏阳明明可以很好,但我偏偏要折磨他也折磨我自己。
知道晏阳过得“开心”,我心里更不舒服。
那天我在公寓里自慰,想着晏阳,最后竟然扯坏了床单。
我把床单当成他,愤恨地下了死手,我撕扯,毁坏,最后瘫在那里无力地道歉。
那段时间我整个人过得都很扭曲,面对别人的时候,强迫自己热情主动,独处的时候却又恨不得毁掉一切,包括自己。
在跟晏阳重新建立联系的前一个星期,我甚至开始有自虐倾向,我总是故意让自己疼,越疼心里就越痛快。
本来我是很向往伦敦的,也期待来这里之后的学习和生活,然而真的来了之后,每一天都像是在地狱,我感受不到一丁点儿快活。
我想象中的美好世界根本就没有到来。
有一天我下了课,不想回公寓,因为只要回去我就会开始胡思乱想,然后搞一些破坏。
破坏公寓的一切,包括我自己。
于是我到处闲逛,遇见了一家纹身店。
我想起晏阳的那个纹身,“只有你可以打开我的双腿”。
到现在还是只有我吗?
我进去,站在店里。
不大的店铺,店主是一个纹着花臂的结实男人。
他问我想纹什么图案,想纹在哪里。
我毫无头绪。
来这里之前我没想过要纹身,走进来的时候没想过要纹什么。
但当他问我,我下意识地回答:“胸口,晏阳。”
33
我在左胸口闻了“晏阳”,不是中文字,是汉语拼音。
纹身店的老板是个英国男人,我自己手写下那一串,他问我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定下来的,后来变成了另一个人的。
事实上,“晏阳”这两个字并不归我所有,这世界上叫晏阳的人男女老少数不胜数,它不是谁的专属。
但在我们这个家里,它也确实特别。
是我的名字。
是我弟弟的名字。
也是折磨我、却让我放不下的那个人的名字。
直到我把它纹在了离心脏最近的地方时,我依旧不愿意开口承认我在把晏阳当做爱人来看待,尽管我所有的行为都在证实我对他的感情早就超越了那条名为亲情的界限。
我以前一直以为纹身很疼,尤其是之前晏阳说他在大腿根部纹我名字时疼得浑身是汗,或许是因为心里有一个预设,所以当我再来经历这一遭,就觉得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