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蘸火 (瑜辛)


  一句话就得露馅儿。从声音到语气,小欢那鬼耳朵绝对能听出来。
  果然小欢顿了顿,颇有些强硬地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又这样。你总这样!”
  “这样”算“哪样”她也没讲清楚,反正张蔚岚知道小欢又要瞎扯淡,多管闲事:“你在哪?酒店?医院?”
  “......”张蔚岚实在心累,半个字也不想多交代,“别闹,我想休息了。”
  “我这就和妈说,定机票去找你。”在张蔚岚挂电话之前,小欢飞快蹦出一句。
  朱颖这些年算求仁得仁,她全心全意将小欢视如己出,小欢也没辜负她。小欢从小就极会看脸儿,心思尚且幼稚便能见细腻柔软,早些年已经缩减了对朱颖的称呼,从“舅妈”减成了“妈”。
  大过年的,张蔚岚定不会由她闹,低低喝了声:“张言欢。”横完被气得咳了两下。
  小欢禁声了。
  兄妹俩僵持了一阵儿,小欢在电话那头抽了下鼻子,听声音像是想哭:“哥,过年了,我不能让你生着病,一个人在北方。我是你妹妹。”
  张蔚岚心里倏得软了一下,这丫头......张蔚岚清浅地呼吸,悄悄说出一句话,像是怕惊动了窗外的冬阳。
  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我找到他了。”
  小欢那头长长一段时间没声音。张蔚岚也没挂电话,头一遭有如此耐性,他的手托着手机,侧过头,将手机压在耳朵和枕头之间。
  小欢终于出声了,她问:“是他吗?钟宁哥?”
  “嗯。”
  小欢又更使劲儿地抽了下鼻子。
  当年离开的时候她年纪还小,什么也不清楚。但她慢慢长大,作为这些年唯一呆在张蔚岚身边的人,虽然张蔚岚缄口不言,但小欢早就看懂了。
  她看得懂她唯一的哥哥是什么样子。她不敢将心比心,因为刚把自己换进去,就要立刻分崩离析。
  那是几乎与世间毫无联系的一个人,他的空虚比昼夜都要漫长。他的生活失格,每天每夜,肉体仅按照社会的规则轮转度日,灵魂则收容于永恒的孤寂中,从未真正快乐过。
  这极端孤僻的人煎熬在长久岁月,终年无人问津,依赖疲惫和对幻想的寻觅来消耗生命。
  人心的承载力有限,而那“限度”旁人总是难以揣测。人间的生人熟客衣冠周正,谁洞悉谁的内在千疮百孔,溃烂朽坏?
  小欢长一双大眼,专盯着她哥看,看来看去,看得透又看不透,吓得巴不得多出三头六臂,成日围着转才好。可张蔚岚只会绷着一张脸,叫她不要没事找事。
  现在。幻想变成了梦想,梦想或许还会成真。破夜的光,真的被黑色的黎明找到了。
  “他会照顾你?”小欢问,根据这酸唧唧的动静,鼻涕也许已经吃到了嘴里。
  “他会。”张蔚岚轻笑了下,又无可奈何地问他妹,“你哭什么?”
  “我没哭。”抽鼻子的声儿拉得老长。
  “那我就不给你打电话了,但是我会发短信问你的,身体好一些就给我发个表情,随便发,再有什么事儿一定要告诉我。”小欢清了下嗓子,飞快说,“那什么,我挂了。哥你不用说话,好好休息。”
  “嘟”一声,电话挂断了。张蔚岚动也没动,手机还是夹在脸和枕头之间。他闭上眼睛,这回马上就沉沉睡了过去。
  “他会照顾你?”
  “他会。”
  就算现实奄奄一息,这个答案竟毫不费力地脱口而出。它生机勃勃,有种魔法,让懦弱的人瞬间勇敢笃定。
  沉梦中拈动那些过去的春夏秋冬,掰落少年流泪欢笑的只言片语。张蔚岚曾经翻找过太多形容词来形容钟宁,可惜它们个个瘠薄。那个钟宁啊......
  那个钟宁啊,永远是他的上帝。


第87章 隐藏的伤口,还会疼着呢
  腊月三十当天晚上,钟宁总算去了钟姵那儿。
  张蔚岚那张疯狗的嘴够厉害,钟宁一天擦两遍药,嘴角的伤也还是很显眼。
  于是他刚一进门,就被钟姵问了:“你嘴怎么破了?”
  钟宁脸皮一抽,错开目光编瞎话:“先前酒吧有人打架,误伤。”
  钟姵皱起眉头,又仔细看了看:“疼吗?怎么不小心点儿。”
  “不疼。”钟宁顿了顿,朝钟姵笑一下,“就是个意外。”
  “多大的人了,还叫我不放心。”钟姵嗔怪道。
  “阿姨,别说钟宁了。不回来你念着,回来就说他。”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从沙发上站起来。她叫谢林夕,是钟姵丈夫的女儿。人很漂亮,气质温婉。
  谢林夕婚后定居国外,钟宁很少见她,她也就赶上过年才会拖家带口地回来。她已经有了一个闺女,但早三个月钟宁就听说了,她怀了二胎,那隆起的小腹也在证实着好消息。
  “姐。”钟宁笑着走过去,弯下腰和谢林夕的肚子打了个招呼,“Hello,baby.”
  谢林夕笑了,轻轻拍了下钟宁的肩:“他现在听不见你说话。”
  “那我也得和我外甥打个招呼。”钟宁直起腰来,笑着又问,“叔叔呢?还有姐夫和圆圆呢?”
  “你姐夫带着你外甥女去车库拿饮料了。”谢林夕看向厨房,“我爸在厨房和面呢。”
  “我去帮忙吧。”钟宁说着就往厨房走,这时候男主人正好从厨房门口出来。
  挺难想象本市互感器厂的大老板会穿着围裙在厨房和面......谢远泽两手全是面粉:“小宁回来了啊。”
  “叔叔。”钟宁赶紧喊人,“我进去帮你。”
  “不用不用,林夕,你进来帮我吧。”谢远泽说,“面和馅儿都弄好了,就差擀皮儿捏饺子了。”
  谢林夕:“好嘞。”
  “那我也来帮忙。”钟姵也要进厨房。
  结果竟被谢远泽嫌弃了:“你也算了吧。”
  谢远泽瞅着钟姵说:“你和小宁捏的饺子都不好看。”
  钟宁:“......”
  钟姵瞪着眼珠不服气,被这么一说还非要进去捏两个不可:“这年真给你过痒性了,还说我的饺子不好看,我倒要看看你的怎么漂亮。”
  谢林夕捂着嘴直乐,笑完了从果盘里给钟宁拿了个苹果递过去:“你坐会儿吧,我进厨房就行,等会儿你姐夫带着圆圆上来,你陪圆圆玩,她可想你了。”
  “成。”钟宁想接苹果,又摊了下手,“我还没洗手。”
  “赶紧去洗,洗完自己拿着吃吧。”谢林夕放下苹果,进厨房帮忙了。
  这个家庭或许和原汁原味的寻常家庭不尽相同,甚至钟姵和谢远泽结婚的时候,钟宁和谢林夕年纪都不小了,也一直没改口叫“爸妈”。但这个家有它的美好,有它的来之不易。
  钟宁压一泵洗手液,在水龙头底下搓了一手泡沫。他当儿子的比谁都清楚,钟姵这些年过得很快乐。作为一个女人,她的幸福来得迟,但好在珍贵。
  她的眉眼虽然变老了,却少了太多的刚硬和逞强,钟宁更喜欢这样的钟姵。而到现在,到钟姵为他付出二十多年后,总算可以休息享乐的现在,钟宁更加不愿意伤害她,半根汗毛也不愿意。
  温水冲掉了钟宁手上的泡沫,留下舒适的淡香。钟宁把手擦干,抬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指尖轻轻碰了下嘴角的伤口。
  就要结痂,已经不疼了。钟宁沉沉叹了口气。——张蔚岚回来的事儿,不能和钟姵说。但是......
  没有“但是”。别去想“但是”。
  玄关处传来声响,还有狗叫声。钟宁去望了眼,是姐夫带着圆圆上来了。
  圆圆今年七岁,正是讨人嫌的年纪,好在算个软丫头,还不至于上房揭瓦。
  钟宁就说回家怎么没瞅见狗子,果然是被这父女俩一起领下去了。
  两条狗。大朵子和二朵子。
  大朵子已经成了只标准的老狗,睫毛都白了,但老当益壮,活泼度仍不减当年。二朵子是钟姵去年才养的,一只棕毛泰迪,小矬玩意。和大朵子混一起——“巨兽”与“鹌鹑”,对比鲜明......很不像话。
  “舅舅!”圆圆瞅见钟宁就撒丫子跑,大朵子和二朵子便跟着她跑,全冲着钟宁生扑而来。
  钟宁就见他那倒霉姐夫左手提一大瓶鲜橙多,右臂夹一箱杏仁露,喊自己闺女的后脑勺:“圆圆,换拖鞋!”
  钟宁:“......”
  这一晚自然是啼笑皆非,欢喜平常。
  有家才有年。有团圆才是除夕夜。“年夜饭”又叫“团圆饭”,从名字上就严格指明了,春节是要阖家团聚的。
  春晚更适合围一圈儿一起看,饺子更应该一盘挨一盘端,爆竹一响一连串,而烟花分明那么美,却不愿意善待孤独的人。
  因为一个人看烟花,常常会更落寞。
  吃饭的时候厅里的液晶大电视一直吵着,圆圆一会儿看春晚,一会儿喂狗,怎么也不消停。
  谢林夕说了她一句:“圆圆,老实坐着。”
  圆圆努了努嘴。
  钟姵给圆圆夹了个饺子:“小孩儿,爱闹腾。”
  钟姵:“圆圆多吃点,给你包的大虾仁。”
  圆圆奶声奶气地说:“姥姥最好!B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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