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蘸火 (瑜辛)


  徐怀挑起眉稍:“行吧。我一外人也不好多说。”
  徐怀抬头,瞅见张蔚岚跟着服务生进了监控室。钟宁也看了张蔚岚一眼,监控室的门关上,钟宁的眼睛垂下去。
  徐怀拍了拍钟宁的肩。他沉默了一阵儿,浑身的酒气不散。徐怀忽然说:“钟宁,你知道这几年在Azure,常碰上打架的,一来二去,我在警局也有几个好说话的朋友。”
  “嗯,知道,怎么?”钟宁不明白徐怀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徐怀:“我去年,托人打听了一下周叔叔的事儿。就周白雪的爸爸。”
  钟宁猛地扭头瞪了徐怀一眼。事情已经过去了太久,“周白雪”这个名字沉在记忆里,几乎都已经沉底儿了,但始终还是记得的。徐怀一说,钟宁就想起来了。
  “周白雪?你......你不会还......”钟宁太意外了。
  徐怀这么多年一直没再提过周白雪,虽然徐怀现在没有女朋友,但这几年也谈过恋爱,而且从没有什么迹象表明,他还没放下那段陈年旧情。
  “没有。”徐怀摆了摆手,“我可没你那么倔,时间太长了,早几年倒是还会想一想,现在没什么了。”
  钟宁一噎,忍不住皱起眉头:“我也没怎么倔。”
  徐怀没再拆穿,继续说自己的:“我会去打听,不是因为还念着她。是我觉得......可能是心里有愧吧,而且时间差不多了,周叔叔快出来了。”
  钟宁没接话。
  徐怀:“周叔叔表现好,还减刑了呢,今年夏天他就出来了。白雪去接的他。”
  钟宁问:“你见到周白雪了?”
  “没。事到如今还见什么呀,没必要。我就是找人问了问。”徐怀说,“白雪和她丈夫一起,抱着儿子去接的周叔叔。她结婚了,还有了孩子。”
  徐怀:“知道她现在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毕竟当年她是我女朋友,我是真心喜欢她,可惜没保护好她,她要是过得不好......”
  徐怀观察着钟宁的表情:“我会很不舒服。”
  钟宁小声说:“怎么突然和我说这个?以前也没听你提过。”
  “以前没什么可提的。现在......这不是给你敲个响儿听么。”徐怀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指自己,“我这样的,才叫‘放下’。”
  他又指了指钟宁,再指指监控室的门:“你俩那样的,叫扯淡。”
  钟宁干巴巴地张开嘴,却没挤出什么玩意来。
  “我倒不是想多管闲事啊。”徐怀又照钟宁的后背轻轻捶了一下,“这东西和性别啊,时间什么的都没关系。我就是觉得,不是谁都有这个机会,失去的人,失去的东西,还能再回来,回到自己眼前。你懂我意思吧?”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们俩之间......”钟宁摇了摇头,“不是那么回事,太多东西......”
  “再多东西也就是那些了。”徐怀说,“我的意思是,就算你俩没得救了,你也别总和自己过不去。”
  监控室的门打开,张蔚岚走了过来。
  钟宁抬起头,见张蔚岚一步一步朝自己过来,那心思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仿佛胸口都要被踩平了。
  “人找到了。”张蔚岚无奈道,“他跑工具间里去了。”
  徐怀:“......”
  钟宁:“......”
  这顿饭吃到这儿,以杨涧的洋相收尾。三人去工具间给杨涧拖出来,这孙子已经醉成了只软脚虾。
  “哎,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杨涧还哼哼呀呀的,“晕,晕,头晕。”
  “还喝不喝红星二锅头了?”徐怀风凉道。
  “不喝了。蓝星绿......星也都不喝了。”杨涧歪歪嘴。
  钟宁和张蔚岚一起扛着杨涧,这人胖了就是不行,晕乎起来活像头五迷三道的老闷猪,死沉。
  徐怀伸手招来两辆出租车,三人好容易才给杨涧塞进去。
  “都喝酒了,咱都打车走。”徐怀对钟宁说,“你那哈雷就先停这儿吧。”
  钟宁:“嗯。”
  徐怀又看了眼张蔚岚,伸手从自己兜里掏出杨涧的手机,放进杨涧的大衣口袋:“张蔚岚,你和钟宁一起送杨涧回去?钟宁知道杨涧家在哪,我就不去了。我白酒喝了两杯,出来被风一吹,现在也有点儿晕了。”
  张蔚岚点点头,无波无澜地应了声:“好。”
  钟宁:“......”
  钟宁不知道徐怀是真喝多了有点儿晕,还是故意的。反正不管是什么,他还是和张蔚岚一起坐上了车。
  杨涧在后座颠三倒四,钟宁则陪他坐,张蔚岚自己去了副驾驶。
  关上车门的一刻,钟宁朝司机报了杨涧家地址,脑子里钻出徐怀的那句话:“你别总和自己过不去。”
  钟宁从没想和自己过不去,他从没故意和自己过不去。但面对现在的张蔚岚,他又是真的不知道,怎么才算过去。


第80章 哪个城市都不会爱他
  杨涧家这小区绿化做得特别多,大冬天的,松柏一溜儿接一溜儿,大树挨排秃了枝头,在黑暗里被寒风抽得扬娼舞道。
  钟宁和张蔚岚一人拖杨涧一条胳膊,从曲溜拐弯的小道里穿。
  小区里的地灯不够亮,这一路又暗又冷,脚趾头都冻麻了,他俩带着累赘,仿佛在走迷宫。
  好容易到了杨涧家楼下,钟宁总算叹口气,扭脸问杨涧:“贱贱,钥匙。”
  “唔......钥匙在我兜......兜里。”杨涧被冷风抽得一哆嗦,脑瓜可算灵醒了点儿。
  单元门是开的,钟宁和张蔚岚薅着杨涧一起进去避风。杨涧靠着墙,在兜里好一通摸,就是没摸到钥匙。
  最后杨涧一愣:“我忘带了。”
  钟宁:“......”
  张蔚岚:“......”
  感应灯灭了,钟宁不轻不重地跺了一脚,它又亮了起来。
  “钥匙和电梯卡都没带,上......不去楼......”杨涧晃悠晃悠,又贴着墙蹲下了。他费劲地掏出手机,“我爸我妈都在家,我打电话。”
  钟宁和张蔚岚没办法,只能搁电梯口挨排罚站,守着墙边蹲的那只醉鬼。
  杨涧打完电话叫爹喊妈,感应灯又灭了,钟宁又跺了一脚,可惜这回跺轻了,没跺亮。从大门的几道栏杆里蹦进惨淡的月光,地上被烙下冰凉的黑白色条形光影。
  钟宁的脚再次提起来,却没有立刻跺下,他顿了两秒钟,趁机扭脸瞅了眼张蔚岚——正巧“看见”张蔚岚眼梢的那颗泪痣。
  其实挺黑的,钟宁是看不见泪痣的。但他知道,它就在那,在自己视线所及的地方。他的眼睛和那颗泪痣之间,只差一道光明。
  张蔚岚似乎感觉到了钟宁的目光,正要转头,钟宁赶紧扭回脸,把这一脚跺下去,感应灯又亮了。
  同时,杨涧蹲在他俩对面,发出了艰难的呕吐声。
  钟宁:“......”
  张蔚岚看过去,杨涧估摸在晕进工具间之前就已经把胃给吐空了,这下动静闹得抽肠拧胆的,实际只呕出了两小滩口水。
  “我兜里有纸。”钟宁掏兜,递给张蔚岚一包纸巾。
  张蔚岚刚准备掏纸巾的手一顿,转去接钟宁递过来的,两人的指尖很自然地碰了一下。
  天儿冷,他们手指都有些僵了,彼此也没什么温度,但还是能感觉到碰了一下。
  张蔚岚薅出一张纸巾递给杨涧,杨涧低着头,拿过纸巾擦了擦嘴。
  一时间冷气沉默下来,杨涧瞪着地在痛苦地抵抗眩晕,剩下两个不知道都在寻思什么,可能是各有心思。
  “叮”得一声,电梯开了,杨涧的爹妈一起下来了。
  张蔚岚和钟宁把杨涧拽起来,杨涧的亲爹接过了这个祖宗,给他扶进电梯里。
  “阿姨,你和叔叔行吗?用不用我们上去帮忙?”钟宁问。
  “行,没事。”杨涧的妈妈笑了笑,“大晚上的,怪冷的,你们快回去吧。”
  “那行,叔叔阿姨我们先走了。”钟宁招呼道。
  张蔚岚也和二老点了个头笑笑,示意告别。
  “注意安全。”电梯门关上了,数字跳动着往上升。
  在感应灯再次灭掉之前,钟宁说:“走吧,我们也回去吧。”
  “好。”张蔚岚说,和钟宁一起走出去。
  今天晚上是残月,月亮破了好大一个口子,那缺德的风估计是觉得这重度残缺的月亮好欺负,便黑着心肠使劲儿刮,格外猖狂。
  才刚推开单元门,钟宁和张蔚岚就被大风掀了一跟头。
  钟宁皱了皱眉,给大衣领子立起来,又给扣子扣上了。
  “冷吗?”张蔚岚问。
  “还行。”钟宁低低地应。
  他俩要单独走出去。钟宁本来觉得,这可能有些难度。但或许是因为酒,或许是因为月亮的残缺,或许是因为天太黑风太大,或许是因为张蔚岚先问他“冷吗”,或许是因为张蔚岚从兜里掏出烟,拨了好几次打火机才给烟点上。
  反正很神奇,人这东西最不是玩意,最没有规律,谁也无法预料,心里的那根弦,会因为什么,在哪时哪刻,悄摸悄就松了一下。
  风将烟雾鼓起来,灰色的烟卷舒展开,迷失在寒冷里,没有形状,又渐渐悲哀地失去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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