蘸火 (瑜辛)

　　钟宁扑噜两下手心，又搓一把脸，晃了晃僵硬的脖子，抬头看挂钟。
　　钟宁皱了下眉心。这都要后半夜了。按时间算，张蔚岚这个点儿应该到了。
　　钟宁又摸出手机看了眼，上头没有张蔚岚的电话，甚至连条短信都没有。
　　“怎么回事？”钟宁喃喃道，赶紧给电话打了过去。
　　手机里一阵烦人的忙音，张蔚岚没接。
　　钟宁又查了下张蔚岚今晚的那班飞机，正常起飞，已经安全落地了。
　　钟宁从沙发上站起来，拿着手机在厅里转了两圈，一时间那颗心不上不下的，难受得厉害。
　　钟宁又给张蔚岚打了个电话，还是没人接。钟宁深吸一口气，瞪着窗外漆黑的夜，心说：“这人是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见人？还不接电话？”
　　钟宁心里莫名有些发慌，夜色越浓，他就越慌。他将手机扔去沙发上，跑厨房去给自己灌了一大杯凉开水。他揣着一肚子沉甸甸的水，撑得犯恶心，又拿起了手机。
　　钟宁在沙发上重新坐下，准备再给张蔚岚打一次电话。
　　这回他刚打开通讯录，手机居然自己响了。是张蔚岚的号码。
　　看见来电显示的那一刻，钟宁感觉心肝很奇怪地“咯噔”了一下，并没有放下来。
　　“你怎么回事？”钟宁接通电话，朝对面劈头盖脸地低喝，“这都几点了？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知道我找不着你多担心吗？”
　　电话那头呼吸一顿，没有声音。
　　钟宁愣了下，右手垂在大腿边，拇指和食指忍不住搓了一下裤子。
　　“喂？......张蔚岚？”钟宁急了，“张蔚岚你说话！”
　　“钟宁哥。”
　　钟宁立时傻眼了。他没想到，对面居然是个小姑娘，听声音语调尚且纤细，应该年纪不大。
　　是小欢打过来的。
　　“我看见来电显示。知道是你就打了回去。”小欢的声音略有些发哽，“钟宁哥，我是张言欢，你还记得我吧？”
　　“张言欢？”钟宁反应过来，“小欢？”
　　钟宁没心思和小欢多说，又被小欢的哭腔攫得肋骨生疼。他赶紧问：“怎么是你打电话？你哥呢？”
　　小欢噎了口气儿，说：“我哥出车祸了，在去机场的路上，一辆货车逆行……”
　　钟宁手一抖，手机从手心里掉了出去，跟块砖头一样砸在他大腿根。
　　小欢还在说什么，但那几秒钟宁脑子里一片空荡，眼睛干瞪着手机屏，却眼花到什么也看不清，耳朵也听不见东西。
　　原来书里写的都是真的。人一旦被刺激大了，真的可以丧失感知，听不着，看不着。
　　“钟宁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喂？”
　　过了四五秒，钟宁的神智被小欢叫了回来。他重新抓起手机放在耳边，一张嘴，好像浑身的体温都被吐了出去：“我能听见。”
　　——他才刚从这万恶人间把张蔚岚收回来，他被那无良的年岁锥刺过千万次，好不容易才把张蔚岚重新抠出来，找回手里。
　　要是张蔚岚现在出了什么事，钟宁这辈子也就完了。
　　“我哥没出大事儿，你放心。”小欢最会掐要害，赶紧把该说的说出来，让钟宁安心，“他避开了。”
　　小欢又重复一遍：“没正面撞上，他躲开了。”
　　钟宁猛一仰头，靠在沙发背上。他瞪着天花板上的灯，被光捅得满眼煞白，又发觉那圆咕隆咚的灯罩在来回晃悠。
　　钟宁闭了闭眼再看，它还是晃。——不是灯在晃，是他晕得厉害。
　　钟宁干脆闭上眼睛问小欢：“他受伤了吗？”
　　“嗯，车子撞到了防护栏。”小欢又赶快接上，“但医生说伤的不重。”
　　小欢：“有脑震荡，右侧小臂骨折，不过不需要做手术，打石膏养一段时间就能好。”
　　小欢：“幸好他车速不是很快，又有安全气囊挡了一下……”
　　小欢再说什么，钟宁又听不进去了。他在沙发上栽着，闭了好长时间的眼睛。
　　直到感觉周围没那么晃了，钟宁才重新睁眼。
　　小欢还在说：“我哥还没清醒，我被通知来医院以后，他手机就一直在我这。你要跟他说话吗？他要是醒了......”
　　小欢咽了口唾沫，小声吭哧道：“他要是醒了，肯定第一个就找你。”
　　“让他睡着吧。”钟宁倒了口气儿，脑袋里的眩晕感又褪去了一些，“等他醒了再给我打电话就好。”
　　“小欢，把医院地址发给我。”钟宁又说。
　　“地址？”小欢愣了下，立马反应过来，“你是要过来？来这边？”
　　“嗯。”钟宁强迫自己动脑子寻思了下。
　　这个时间再没有飞机了。火车也赶不上。
　　钟宁说：“我坐明早第一班飞机过去。”
　　挂了电话，钟宁坐在沙发上保持一个姿势，好久都没敢动弹。
　　窗外刮过一阵寒风，风贴着玻璃，剌出锐利的叫嚣。
　　钟宁再一次看向天花板上那亮堂堂的灯罩，这回它没晃悠，稳当当地吸在棚顶。
　　钟宁没力气地说：“吓死我了。”


第100章 “特别不好。”
　　钟宁搁家坐不住，早早就去了机场。
　　赶上春节返工，虽然天边还是刚睡醒的嫩灰色，但机场里的人真不少。钟宁一进门甚至都愣了下。
　　个人总会忽略这个世界有多大，会忽略世界上有数不清的你我他，忽略世界上有许多的失眠和早起，有许多的辛苦和意外。
　　钟宁取好票，过了安检找地方坐下，耳边是机场里低低碎碎的声音。他瞪着来来往往的足底，揪着心尖喘了口气。
　　当人身处在一个偌大的环境，认识到自我的渺小，又摸不到那双可以相伴的手，那本性中的怯弱就会受到惊吓，不讲道理地生出慌乱。
　　比如钟宁，现在就想张蔚岚想得心慌。
　　手机响了。钟宁摸出来一看，是张蔚岚的电话。
　　这通电话救了钟宁的心。那揪着的心尖倏得放下了。
　　“张蔚岚？”钟宁的声音有些急，但却很轻。轻到听起来心惊胆战的。
　　这回不是小欢，真的是张蔚岚。
　　“是我。”张蔚岚顿了顿，在电话那头问钟宁，“钟宁，是不是吓坏了？”
　　钟宁深吸一口气。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喜欢张蔚岚叫他名字。
　　“你还好意思问？”钟宁恨道。恨完了心窝一酸，钻上来万分的委屈，他擎着电话就骂了起来，“王八蛋，你到底有多喜欢医院？一次又一次，你干脆把医院当成家，和医院过得了。你要是再这样，信不信我弄死你？”
　　要是现在张蔚岚在他面前，钟宁一定会给那混账紧紧勒在怀里，把他浑身的骨头全勒断，一根也不剩。
　　“对不起，我错了。”张蔚岚老老实实认错，“我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进医院。我保证长命百岁，再也不吓唬你。”
　　钟宁被张蔚岚三番两次吓出毛病，实在是出息大发，活到快三十年，越活越回去了。他眼睛一疼，差点就在大庭广众下湿了脸。
　　他想起张蔚岚的父母就是车祸走的。车轮这玩意到底有多瘆人？滚滚来，滚滚去，只一瞬间，人就没了，比喘气儿快得多。
　　怎么想怎么后怕。
　　“钟宁？”张蔚岚又喊了钟宁一声。
　　“嗯。”钟宁拉长呼吸，将堵在喉头的情绪赶回肚皮下，“小欢说你胳膊骨折了，疼吗？”
　　这问的废话，肯定很疼。
　　钟宁又问：“还有哪难受吗？”
　　“不疼。不难受。”张蔚岚笑了下，又咳嗽两声，这一下没咳好，还呛了口，咳嗽声更剧烈了。
　　钟宁皱起眉头：“你休息吧，睡一觉，等你睡醒了，我就到了。”
　　“咳......到了？”张蔚岚愣了下。
　　小欢还没来得及告诉张蔚岚钟宁会来。不过不赖小欢，赖张蔚岚自己，赖他一睁开眼，脑子才刚清醒点，就不问三七二十一，要手机给钟宁打电话。
　　张蔚岚这会儿反应过来：“你要过来？”
　　“不然呢？我现在就在机场。你在两千公里外的医院躺着，我能呆得住吗？”钟宁叹口气，“你真是良心被狗啃了。我怎么就瞎了眼，非得看上你这么个混蛋。”
　　张蔚岚没说话，就是笑了起来。钟宁听那低沉又略有虚弱的笑声，听得耳朵又软又疼。
　　“行了，快休息吧。乖乖等我过去。”钟宁说。
　　“好。”
　　飞机飞了三个小时。落地后钟宁来不及感受南方湿冷的气息，打个车直奔医院。
　　他一路风尘仆仆，身上沾透了凛冽的味道。钟宁看了眼小欢发给他的病房号，大步匆匆往住院部拱。
　　他走道儿谁也不看，直到身后有人叫他，钟宁才顿了下脚。
　　“钟宁哥？是钟宁哥吗？”
　　钟宁一扭头，见一个小姑娘手里拎着两盒白粥，站在他身后。
　　这丫头个子不高，长得白净，那小脸上最显眼的就是一双滴溜圆的大杏眼儿。
　　虽说女大十八变，但钟宁还是一下就认出来了——对面这是小欢。
　　“小欢？”钟宁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小欢跟前，朝她笑了下，不禁感慨，“成大姑娘了。”